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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的“寂寞”与“寂寞论”

2014-10-26 08:14 来源:www.xuemo.cn 作者:侯德云 浏览:48557061
内容提要:我喜欢“静默”这个词汇,它是“寂寞”的升华。我也很想,往“静默”的方向走。

(配图为电影《萧红》剧照)

萧红的“寂寞”与“寂寞论”

读萧红的文章或书信,我发现,她特别喜欢使用“寂寞”一词。由此想见,生活中,她的口头禅很可能就是“寂寞”。旁证,萧红从东京写给萧军的信中说:“现在我随时记下来一些短句,我不寄给你,打算寄给河清,因为你一看,就非成了‘寂寂寞寞’不可,生人看看,或者有点新的趣味。”这证明,“寂寂寞寞”是萧军对萧红的说辞。萧红若不是整天“寂寞”不离口,萧军也不会这么说她。

我们一起看看萧红的散文有多么“寂寞”。散文《搬家》:“多么无趣,多么寂寞的家呀!我好像落下井的鸭子一般寂寞并且隔绝。”散文《他的上唇挂霜了》:“好寂寞的,好荒凉的家呀!”散文《新识》开头:“太寂寞了,‘北国’人人感到寂寞。”自己“寂寞”也就罢了,怎么知道“人人感到寂寞”呢,表达的随意性太大。散文《破落之街》里,写他们在一个小饭店吃饭,看见一个老油漆匠,为饭碗里有一只苍蝇嚷起来,见没人理他,就站在木凳上,掌柜呼唤伙计给老头换了一碗粥,老头才从木凳上下来。萧红接下来的叙述:“但,他寂寞着,他的头摇曳着。”把“寂寞”用在这里,显然是误用。

再看萧红书信里的“寂寞”。书信里的“寂寞”不比散文中少,最典型的,是1940年春天,萧红给白朗的信:“不知为什么,莉,我的心情永远是如此忧郁,这里的一切是多么恬静和幽美,有田,有漫山遍野的鲜花和婉转的鸟语,更有澎湃泛白的海潮,面对着碧澄的海水,常会使人神醉的,这一切不都正是我以往所梦想的佳境吗?然而呵,如今我只感到寂寞!”

从上述引文不难看出,萧红的“寂寞”,完全针对个人的生活境况,是个人的小情小感,没有丝毫言外之意。不料到了某些评论家笔下,她的“寂寞”顿时华光四射,拥有别样的文学意义,甚至是政治意义。有论者称:“从萧红的寂寞声中,展现了她洁美的情操;在寂寞声中,蕴藏了她对不幸人们深切的同情; 在寂寞声中,回荡着她对祖国和家乡爱的深情。”呵呵,好厉害,从寂寞中,能看见“洁美的情操”、“深切的同情”和“爱的深情”。再往深处说,大概寂寞也有“阶级性”了吧。

萧红身后,有一个“寂寞论”。这个“论”的创始人,是茅盾。他在1946年写下一篇《论萧红的〈呼兰河传〉》,说“《呼兰河传》给我们看萧红的童年是寂寞的”,整篇文章使用了二十八个“寂寞”和四个“单调”。1947年,上海寰星书店再版《呼兰河传》,把茅盾的文章收入作为序言。此一旧例,沿用至今。“寂寞论”的影响也随之越来越大。我由此知道序言的可畏。它跟作品捆绑在一起呀,《呼兰河传》 走到哪里,“寂寞论”就走到哪里,每个读过《呼兰河传》的人,都会知道这个“寂寞论”。此外,茅盾在文学史上积攒的名声,也会加倍放大“寂寞论”的影响。

萧红的生活以及写作,就这样笼罩在“寂寞论”的云影之下了。

2004年,终于有人对“寂寞论”提出质疑。《文学评论》发表王科的文章《“寂寞”论:不该再继续的“经典”误读》,副题“以萧红《呼兰河传》为个案”,认为所谓“寂寞论”,“并非是文本细读的科学结论,在很大程度上,是感情的、直觉的、感性的判断”。还说,如果说谁谁的作品,是“大弦嘈嘈如急雨”的话,《呼兰河传》充其量不过是“小弦切切如私语”。时隔一年,这篇文章的观点遭到反驳。2005年 《文艺争鸣》发表陈桂良的文章,《“寂寞”论果真是对萧红作品的“经典误读”?》,副题“也谈茅盾评《呼兰河传》并与王科先生商榷”,认为茅盾的“寂寞论”,是对“创作文本的精致解读,表达了他对萧红其人其文独到的感悟与认知”,以此为前提,对王科的观点,有选择地进行反驳。又隔一年,2006年《文艺争鸣》发表王科的文章,《“寂寞”论,真的是对〈呼兰河传〉的“经典误读”》,副题“就茅盾《〈呼兰河传〉序》答陈桂良先生”,对陈桂良的观点,进行有针对性的回击。

这三篇文章,我都细细读过。就大处论,我偏向于王科的观点,但王科的“论据”,并不能完全说服我。相反,我觉得陈桂良的“商榷”,某些细微之处,也说得颇有道理。那么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我寻思再三,感觉王科和陈桂良对萧红的作品,以及茅盾的“寂寞论”,都“过度阐释”。明明是一个比较简单的问题,让他们说复杂了。

我在《〈呼兰河传〉:描摹故乡的“工笔画”》一文中,也稍稍涉及这个问题,摘录如下:

茅盾在《序言》里再三说萧红的童年是“寂寞”的,这让我对第三章的阅读格外精心……

我看到的是,一个小女孩跟祖父之间的天伦之乐。一个快乐的小女孩,一个快乐的祖父。“我立刻就笑了。而且是笑了半天的工夫才能够止住,不知哪里来了那许多的高兴。把后园一时都让我搅乱了,我笑的声音不知有多大,自己都感到震耳了。”这仅仅是快乐中的一幕,还有更快乐的时候……

也不是一点寂寞也没有。“刮了风,下了雨,祖父不知怎样,在我却是非常非常寂寞的了。”不能到后园里去玩嘛。不过这样的天气,一年当中,有几回呢?按说冬天最该寂寞,可萧红说:“我有记忆的第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没有感到十分的寂寞,但总不如在后园里那样玩着好。”

萧红再次说到寂寞,是祖母病危的时候,要准备后事,家里来了很多人。“家里边的人越多,我越寂寞,走到屋里,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一切都不理解。祖父也似乎把我忘记了。”

读者不难看出,对于萧红,童年的快乐与寂寞,完全是“九个指头跟一个指头的关系”。而茅盾偏偏要说:“《呼兰河传》给我们看萧红的童年是寂寞的。”所据何来呀?

所以这“寂寞论”,真的如王科所说“并非是文本细读的科学结论”,实在是“误读”的结果。当然,这跟萧红在别处对“寂寞”的滥用也大有关系。她到处嚷嚷“寂寞”,茅盾受她误导,认为她真的“寂寞”。其实,人活一辈子,谁没有寂寞的瞬间呢,但像萧红那样,把寂寞放大很多倍的人,并不多见。由此也可以说,“寂寞论”的源头,是萧红本人。

曹革成认为,把茅盾的“一篇回忆随感”“拿出来作为《呼兰河传》的序,是不合适的,反而起了负作用”,又说茅盾的文章“有关萧红寂寞的论述不很恰当”。这个说法,我赞同。

偶尔的寂寞,是人的普遍性遭遇。但每个人对待寂寞的态度,相差甚大。萧红是使劲嚷嚷,让别人误以为,她快受不了了。鲁迅的态度,有所不同,他说“我喜欢寂寞,又憎恶寂寞”,这话正合我意,大概也契合多数人的心态。

我喜欢“静默”这个词汇,它是“寂寞”的升华。我也很想,往“静默”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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