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与智慧（三）——《西夏咒》中人物及事件的原型

雪漠在北京东城图书馆

第三集   《西夏咒》中人物及事件的原型

书中主人公琼的原型背景，也是一个故事。在喜马拉雅山附近，有一个村庄，在尼泊尔叫盘唐的地方，那里有弟兄三个人，人称盘唐巴——就是盘唐那个地方的人，都可以叫盘唐巴。他们弟兄三个，要去朝圣，到甘肃西部的刘家峡罗家洞。他们弟兄三个沿着喜马拉雅山，一步一步地走来，充满了艰辛，充满了痛苦，经历了无数的磨难。有一天，老大死了，就告诉两个弟弟，你们继续往前走，继续实现朝圣的目的，继续寻找那个女神。在那个传说中，只有找到那个女神，经历一种修炼，就能得到终极的超越。于是，老大死了之后，老二继续走。后来，老二也死了。老三一直走到甘肃刘家峡的罗家洞，在山洞中修行。村里有个女孩子经常给他送饭。有一天，这个女孩说，我再也不能给你送饭了，僧人问为什么呢？我要嫁人了，那个女孩子痛哭。她不愿意嫁人，她愿意像僧人一样修炼，得到一种超越，实现一种自由。后来，这个僧人说，你如果不愿意嫁人，明天你把这个，——他抓了一把黄沙，念了咒语，给了这个女孩。第二天，娶亲的人沿着黄河来迎接她的时候，女孩把沙丢进黄河，于是出现了像沙尘暴一样的天气。女孩不见了，女孩进入了罗家洞中，和这个僧人修炼。十二年后，他们最终实现了超越。直到今天，这个地方仍然有无数的朝拜者，这个僧人的尸体和女孩的尸体，在文革中也被留存着，他们被当地人供奉起来，当做心灵的图腾。这个图腾就代表着，僧人和女孩子打破欲望的“魔咒”，实现到的终极超越。所以，人们崇拜他们，直到今天仍然是那样。前不久，我去的时候，那里仍然有无数的崇拜者。

这两个故事对我触动比较大。于是，我就想，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弟兄三人，沿着那么艰难的路途，用毕生的心血和生命，来实现向往。《西夏咒》中另一个主人公雪羽儿的原型就是那个女孩，不过她被艺术化了。其实，每一个男性中都有一个雪羽儿。最近，我们的读者反馈回来，每一个男性读者都把自己的女朋友当成了雪羽儿。

书中叙述者阿甲，也有原型，他被称为凉州的守护神。西部有很多奇怪的，不一样的文化，东部也有。但东部的民间文化被现代科学渐渐地淡化了。西部文化认为，每块土地都有灵性，都有守护神，阿甲就是凉州的守护神。他从西夏一直到今天，千年中用自己那双沧桑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这块土地。

我在作家超自然的那种“境界”中，——这种超自然可以理解为想象力――经常和他相遇，经常和他沟通。我始终觉得，当你热爱一块土地的时候，你会和它形成一种关系，会得到一种交流，那么你就能了解这块土地承载的诸多信息。所以，任何一种民族，都会出现自己文化代言人，每一个时代都是这样。

刚才我说的除自省和向往之外，还有另外一种非常恶的东西，非常强大。因为人性就是由这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善，一部分是恶，善的部分叫神性，恶的部分叫兽性。《西夏咒》中，像谝子、宽三等等，都是非常邪恶的代表者，他们本来是好人，但因为欲望等等，慢慢地将恶习变成了习惯，习惯再变成他们的性格，性格又构成了他们的命运。

书中还有个老太太叫阿番婆，阿番婆的故事是在西部流传的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年，有个老奶奶，她的儿子跟着骆驼客走了，因为她的儿子特别喜欢白骆驼，想拥有这个白骆驼，但自己却买不起白，就跟着骆驼客走了。这位母亲就是阿番婆，她一直在等待儿子回来。她经常站在一个土丘上，等了若干年，但儿子一直没有归来。有一年，村里发生了大饥荒，她为了活命的时候，就开始杀人，吃人，她把到村里要饭的乞丐带到家，给他们水喝，趁着喝水的时候，用棒子敲他们的后脑勺，然后捞到地窖里面，剔着吃肉，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她吃人吃多了，后来，村里人就都知道了。主人公琼一进村的时候，首先遇到的就是她。后来，她等来了儿子，但她却不知道那是她的儿子，由于吃人变成了习惯，她把他的儿子也敲死了。她在剔肉的时候，发现了儿子腿上的胎记，才认出了儿子，于是她痛不欲生。当人类恶的一面不断扩大时，变会形成群体的集体无意识。这种集体无意识一直会在我们人类中心灵中，演化出各种非常邪恶的事件。

我前段时间去到了法国，法国人提起拿破仑，仍像神一样地崇拜他，像当初纳粹崇拜希特勒一样，像当初蒙古人崇拜成吉思汗一样。但是，拿破仑所有的功绩就是屠杀人类。我在法国讲的时候，谈到了这些观念，法国的一些院士，刚开始不接受，我就告诉他，屠杀人类的人，这些人无论以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值得人类文化去讴歌。因为，这个屠夫活上一百岁之后他会死去，但这种文化却会依托这种讴歌的形式，传递下去，再培养出无数时代的无数屠夫。像今天的网络游戏，到处都是杀人者，孩子拿着机关枪扫来扫去，杀的人越多，得的分越高。未来的时候，只要他们掌握核武器，地球必然会毁灭。

所以，《西夏咒》里还有一个杀母亲的孝子，这也是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我住的村庄，那位被害的母亲，是我的奶奶邻居的太太。我在的村子非常像这个书中的金刚家和明王家，老是抢水。因为那里非常干旱，只要一点水就有收成，没有水整个村庄就被饥饿困扰。因此，村子和村子之间老是斗来斗去。我们的村子非常像金刚家，旁边有个村子非常像明王家，我们大概有几百户人，他们有几千户人，老是每年都要打架，每年都要打得一摊糊涂。我的家乡人不多，大部分时候水会被他们抢走。我们村旁有个水坝，打开水坝，水就会流到他们的土地上。

有一年，我们村子里面，想了一个办法，杀了一个老奶奶，就是杀这个大孝子的母亲。村里人说服那个孝子，把他的母亲骗到这个抢水的地方，然后一铁锨把她的脑袋砍破，诬陷给对方，然后抬着这个尸体到他们的地盘上，闹来闹去。最后，赢得了七昼夜的水，就是一个月中间我们可以浇七昼夜。过去的时候，都是一昼夜，——24个小时，不让多浇水的。这个是真实的故事。

直到今天，我们村子里的人还在津津乐道，我们居然赢了一次。村庄上的乡亲们会偷偷地笑。为什么呢？因为那是我们村最扬眉吐气的一次，在过去无数次的打官司，村里人做什么都不行，只有这一次赢了。一想到我童年，一想到这样的故事，刚开始我觉得真是很高兴，长大之后才从这个故事读到了一种疼痛。

所以，当这种恶的文化或是恶的讴歌一直传递下去的时候，就会在一代代人的心灵种下一种类似于基因一样无法消失的的东西。除非通过一种我们祖先所说的修炼，脱胎换骨，否则，屠夫文化只能诞生出屠夫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