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形形色色的“图书”看起来都有魔鬼的封面和内容,但仔细阅读下来,却能发现他们藏在内心里的眼泪。
我在丹麦阅读的“活人书”
文\上善若水
最后的希望
22岁那年,我来到哥德堡大学,就读于社会科学院社会学专业。为帮助学业参加了义工组织,专门为问题青年做心理指导,帮助他们扭转颓废心态。
2010年,义工组织发起拯救“软毒品”沉迷者活动,这让我结识了毒瘾青年皮特。皮特对现实不满,嗑药和“溜冰”是他反抗社会的手段。我用尽各种办法告诉他软毒品的害处,但皮特从来不屑一顾。他每每会轻蔑地说:如果你想让我听你的话,那么就证明你有能力抗拒毒品。
为说服皮特,我居然决定试水——把冰毒放在纸上吸入鼻腔。药物带来的眩晕和幻觉让我进入一个美妙的境地,这种感觉太过惬意,以至于几天后,我的内心还想迫不及待地重复这种感觉。这让我恐惧,我开始随身携带一把水果刀,每当毒瘾上头时便用刀尖刺激自己,但这没有多大用途。一天,我接到皮特的电话,赶到俱乐部后发现他们正在享用毒品。这让我无法忍耐,在皮特热情的招呼下,我彻底堕落了。恢复理智后,我从皮特拍下的DV里发现了自己的疯狂。皮特懒洋洋地说:“小男孩,加入我们吧!”
可我没有想到,DV成为皮特抗拒义工的武器,他将DV传播出去,叫嚣着让义工滚蛋。
我成为义工的耻辱,多名义工联名要求开除我。义工组织领导弗兰告诉我:“别泄气,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战胜自己,走出困境。”但这谈何容易,当我鼓足勇气再次出现在毒瘾青年的面前的第二天,各个夜店的门口便出现了印刷简单的我吸食毒品时丑态的海报。
我崩溃了,弗兰建议我到丹麦,去哥本哈根一个叫活人图书馆的地方。他说:“孩子,这会对你有帮助的。它也许是你最后的希望!”
垃圾“集中营”
抵达哥本哈根后,活人图书馆馆长莱夫·思科热情地向我介绍图书馆的规则:必须先办理一张借阅卡,每个会员每次只限借阅一本图书,时间45分钟,图书不准带回家去,要在图书馆、咖啡厅或附近等地完成。唯一特别的地方是图书馆的藏书量很小,只有55“本”——准确地说,是拥有55个“活人”。
这55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名。我翻阅借阅目录,发现其中有《自我觉醒的脱衣舞娘》、《腐烂变质的收尸人》,还有曾经暴力的警察、偷窥狂、偷渡移民等等。
我瞠目结舌,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一个垃圾集中营,这里聚集的都是有恶行且让人讨厌的人渣。
在莱夫的热情推荐下,我借阅了一本名叫“凯马”的书。办理完借阅手续,工作人员打了一个电话,半个小时后,一个犹如干瘪的坚果一样的老人出现在我面前。他对我微微一笑,但笑容显得格外生涩。我决定和凯马到附近的街心公园里去,在那里阅读这本“图书”。
“我是个收尸人,偷窃过尸体的内脏器官。”这是凯马的开场白,几乎让我有想要呕吐的感觉。凯马看着我,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他忽然说:“我听说你来自瑞典,那么在哥本哈根你不可能有朋友。孩子,你内心存有偏见,但作为图书,不能勉强你来阅读我。我建议你下次选择一个叫迈马特的‘图书’阅读,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偷渡者’。你只要耐心阅读下去,你的心态会有改观。”
“魔鬼”的眼泪
三天后我才得到阅读“迈马特”的机会。这个举止优雅的中年男人一开口便是抱歉,说是让我久等了。迈马特的名片上写着:哥本哈根最大的格瑞地产的股东,执行总监——这和偷渡者的身份似乎不相干书店悠扬的音乐里,迈马特这本“书”向我打开。
6岁,他和母亲及兄弟从伊朗偷渡到丹麦,在陈旧货柜里度过3个月,结果还是被警察发现,送进了难民营,从此他的身上打上偷渡者的标签。
偷渡者,几乎是违法乱纪的代名词。迈马特被人嘲笑、欺负和羞辱,他感到难以忍受,开始搞一些破坏,比如砸毁公共设施,这让他有报复的快感。随年龄增长,迈马特结识了一群不良青年,在街头聚会,找路人的麻烦大打出手而被拘捕,但出狱后变本加厉。
1993年一个夜晚,迈马特在夜总会被刺伤,幸运的是刀子并没刺中要害。他计划报复时,一个名为“停止暴力”的公益组织找到他。他们首次给迈马特以肯定,偷渡者不全是坏的,因为在殴斗中,迈马特始终挡在一个丹麦本地年轻朋友的身前。
破天荒的评价,让迈马特接受了帮助,他成为地产公司的销售员,几乎每天20个小时不休息,他想证明偷渡者依靠智慧和努力也可以成功。十几年后,迈马特拥有自己的地产公司,当初那个组织,在莱夫·思科的参与下,变成了奇特的“图书馆”。
图书馆主旨是寻找边缘人,与别人分享自己的故事,消除人们内心根深蒂固的偏见,也让对自己和社会有偏见的人消除误解重新振作。这里的“图书”都有不堪的过往,现在却拥有不错的人生。
接下来,我不停地阅读不同的“书”。脱衣舞娘罗莎·费尔特曼来自希腊,17岁为金钱进入脱衣舞行业,毫无羞耻地勾引有妇之夫,赚取金钱和物质享受。她28岁那年,忽然在一个夜里为自己流泪,想到快要30岁了,还在做这个职业,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悲剧。
从这个破坏别人家庭的脱衣舞女这里,我看到了在“魔鬼”的内心也有柔软和善良的一面,只要它开始生根发芽,一切都无法阻挡向上的步伐。
我最后重新阅读了凯马。
故事也出乎预料。凯马因为贫困一直盗窃尸体的脏器,直到有一次,一个贫困的老人去世,家人给他穿上简单而整洁的衣服,请求凯马轻些接走他的尸体,以免“打扰”他。这让凯马很是感动,也首次放弃了谈好的肾脏生意。他有耻于自己的罪恶,开始忏悔,因为他觉得人到了最后,需要的是更贴心的照顾和尊严。
形形色色的“图书”看起来都有魔鬼的封面和内容,但仔细阅读下来,却能发现他们藏在内心里的眼泪。
找回真自我
后来,我找到莱夫,提出自己想成为一部活人图书的念头。我这本书的读者,有莱夫、迈马特、凯马等,他们一起听我打开心扉,去面对和讲出自己的经历。
一切都倾诉出来之后,我忽然觉得心里的那块巨石松动了。迈马特对我说:“我不觉得这是致命的错误,你和当初的我一样,自己将自己陷入绝望的境地。即便别人觉得你堕落,但只要你知道自己的动机,点燃希望,一样还能重新站起来!”
在我离开的前夜,脱衣舞娘罗莎·费尔特曼带来了她的丈夫,丹麦人科瑞尔·罗莎说,到达丹麦后,科瑞尔是第一个阅读自己的人,他对自己毫无偏见,并对罗莎展开了追求,他提出结婚的时候,罗莎惊呆了,她问他:“你确定想和我这样一个女人结婚?”科瑞尔的回答是一个拥抱,他说:“你根本还在过去徘徊,你没意识到,你现在多么优秀。”
“不是所有人都被偏见左右,总有人能看清你的本质,如果没有,请自己问自己的心!”科瑞尔话虽然不多,但让我激动。我想起了弗兰,那么多朋友放弃了自己,但弗兰却一直没有放弃。
我回到了哥德堡,重新自信满满地出现在义工组织总部,面对弗兰温暖的笑容,我说:“我回来了。”
一年后,我将活人图书馆落户在哥德堡大学。这是活人图书馆除哥本哈根外,继伦敦、葡萄牙、荷兰之后的第四家“分馆”,而我,是这个图书馆唯一的一本图书,我还向哥本哈根活人图书馆提出借来活人图书的要求。我相信,活人图书馆一定也会给哥德堡大学的读者带来感悟,让他们放弃堕落,放弃偏见,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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