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微纳：在美国修复古书的姑娘

 

孙微纳：在美国修复古书的姑娘

文\郑周明

 

给古书“整容”的基本工具其实很简单

 

一支铅笔、一把直尺、美工刀、赛璐珞膏、一柄船桨似的名叫spatular的金属工具，这些看似普通的工具，是美国许多高校图书馆用来修复古书的日常配备。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孙微纳也有这样一些工具。

孙微纳进入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图书馆修复古书纯粹是一个巧合，该校的图书馆专业在全美很有名，图书馆规模位列全美国第三，而其专业学科排名也常年仅次于哈佛和耶鲁，甚至一度赶超后者。孙微纳在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学的是电影研究，在她想兼职做些什么的时候，发现本校图书馆正在招收古书修复员，出于好奇，她报了名。这份专业性很强的工作需要有师傅领入门，对应聘的学生最基本的要求是需要对纸张特性比较熟悉，得益于自己的国画基础，孙微纳进入了图书馆的古书修复部门。

图书馆对她而言并不陌生，但古书修复部门却很是神秘，当她第一次进入其中时，很兴奋地站在书架前留影，“平生第一次，渺小的我站在浩瀚的书海里”。孙微纳的形容其实还保守了一些，伊利诺伊大学图书馆古书部门将三层楼空间上下打通，书架顶天立地，取书时需要穿上威亚安全服，启动升降机。瘦小的孙微纳站在书架前，愈发衬托得身后的书籍浩瀚无边。重要的是，这些都是需要修复的脆弱的古书。

 

在图书馆里的工作留影

 

在美国，古书修复专业和中国一样，很冷门，该专业的学生多来自欧洲、中东等地方，少有亚洲学生。在中国，古籍是历朝历代累积起的庞大数量，所有修复人员累计的修复速度还跟不上古籍陈旧破碎的速度。而美国的古书大多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流入，途径包括私人收藏家捐赠、战争时期掠夺和托管、日常购买等方式。以中国古籍为例，加州大学图书馆藏有大量17世纪佛教经典及宋版书，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藏有众多姓氏的完整族谱、家谱，国会图书馆与耶鲁大学图书馆则以收藏部分《永乐大典》《古今图书集成》《四库全书》而知名。伊利诺伊大学图书馆收藏较多的则是19世纪及20世纪初的出版物。

在最初的时候，孙微纳跟随一个师傅学习古书修复，这个只有20余人的修复部，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一个老朽昏暗的场景，相反，除了书架之外，这里整洁明亮，从上百年的老式仪器到最新的徕卡机器，都摆放妥当。配给孙微纳的是八件基础小工具以及一件很像日剧中工匠的围裙服饰，她给工具贴上自己喜欢的绿色和紫色标签。孙微纳说，穿上围裙并不是为了保护古书，主要是隔绝自身与那些上百年的灰尘细菌。她笑称，每天工作完成后，身上仍然不可避免地积了一身“百年灰”。

古书部门带给孙微纳最初的印象就像博尔赫斯所说的那样，这里是个天堂图书馆。每天与书为伴，连吃饭时间都很紧凑，必须紧赶慢赶，跑回工作台前继续修复。据她介绍，修复古书分为一般古书与特殊古书，前者修复后可以出借，后者则封存珍藏，她接触最多的是19世纪图书,“有半人高一本的1890到1899年机械工程专业学生手绘毕业设计；有年久失修的牛皮封面古籍，手一碰皮革哗啦啦掉一地；标注‘极秘’的昭和十六年日本海军对华策略文件；初版的川端康成《雪国》，全套民国时期的《金瓶梅》，等等”。

 

这个工作台主要是用于需要通过画笔修复的一些珍贵照片和图片。

 

当她把修复过程放到网上时，这份特殊又带些神秘的工作吸引了众多网友的关注，她介绍说，有的同事负责修复特殊古书和古画，纸张薄如蝉翼，需要用到显微镜来完成，而她接触的已经不是久远的中世纪羊皮纸，而是普通纸张，替换纸张许多来自日本，模仿不同时期的纸张质地。在她修复经历里，最短的用时1个小时，最长则是3天。一本古书大致分为四个部分：外套、封面、书脊、内页。换书脊时需要先分离书脊与内页，涂上淀粉做的胶，用颜色相近的布料或皮革固定，最后放入压制机中24小时。换封面则更为复杂，布质的封面相对容易，皮质封面由于年代太久一碰便碎片化掉落，较为考验修复者的技巧和经验。内页的修复会用到一个20厘米长的微型熨斗，纸张是一种日本的特殊胶纸，利用熨斗烫平融化在破损处。常看日剧的观众也许会看到过这种熨斗的样子，这是日剧中修书匠们的常备工具。修复完一本书让孙微纳很有成就感，一本破碎的古书从几乎面貌难辨到焕然一新，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以至于她很兴奋地对网友说：“就是很喜欢一本破得不行的书修完后从外面看工整崭新的样子！”

然而，这个看似“岁月静好”的工作，其实并不轻松，20多人的规模面对百万册古书，工作量巨大，也因此她并没有很多时间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中国古籍，精力都用在了修复一本接一本的古书上。“同事之间交流也并不多，大家都很专心致志的修复，这反而使得他们很神秘。”她说同事里有一个来自中东的男生的修复手艺特别好，“他常常将一堆状如稻草、没救了的旧书修复如新。他不是留学生，长着中东男子的卷卷毛，不知道是哪里人，总是戴着采茶姑娘一样的三角头巾，皮肤黝黑眼睛特别深邃。他不多说话，修书的时候总把iPod绑在胳膊上，塞着耳机听普利策文学奖获奖作品有声读物”。

在一个纸质书快速被电子书替代的时代，修复古书变得更为神秘、有趣，这份工作也似乎呼应了图书最核心的精神：深入历史、对抗遗忘。对孙微纳而言，这自然不是一份永久的工作，但它带来的经历却很难忘。由于纸张保存的特殊性，古书修复在全世界都存在人才资源紧缺的问题，它是一项古老的技艺，但它也是一份年轻的纯真的工作，时间在这里的流速变得非常缓慢，知识的密度却充满了新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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