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藏寺（下）——暮光中的风马旗（15）

天地藏寺（下）——暮光中的风马旗（15）

文\陈亦新

院子外面，有一个巨大的煨桑炉。现在，正有许多人在煨桑。他们将松柏枝放入炉内焚烧，等松柏枝燃起后，再在火堆上供养一些糌粑、炒面等。在藏地，常常可以看到煨桑者，有时是一群人，有时是一个人。河边、路旁、山间到处都能看到煨桑后的痕迹。对于藏族人来说，煨桑太重要了，它能净化污秽、驱赶邪灵和供养神灵。我曾在住的村子里，发现一位老阿妈每天都要煨桑，刚开始我并未在意，因为藏地虔诚的人太多了，许多人为了修行穷其一生。后来，我才知道这位老阿妈每天煨桑，是为了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是那件血案中的另一个凶手。于是我明白了，那袅袅的桑烟，是一位母亲滴血的心，她希望这淡青色的烟雾，能净化儿子的心灵，能让他快点归来。

此时，浓浓的桑烟冲天而起，如一张大网布在了寺院的上空，然后缓缓地消失于天际。这些随风飘散的青烟，是藏族人与神灵沟通的方式，它们燃烧了千年，安抚了无数平静或是躁动的灵魂。

煨桑炉的旁边，有一个神秘的小屋，许多赤脚的小喇嘛，从这里进进出出。朋友嘱咐我，可不能进去，这里面是喇嘛们做饭的地方，那口一人深的大锅就在里面，喇嘛们很忌讳世俗人进入他们的厨房。于是，我远远地躲开了，生怕一不小心会触犯到别人的禁忌。

再旁边，便是大经堂了，这是寺院中最重要的地方，喇嘛们每天都要在这里诵经。大经堂前，许多人手持着哈达排着队，准备进入经堂。我发现，朋友的父亲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仅仅几天时间，他竟苍老了许多，身上那种钢铁般的坚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虔诚和悲怆。看着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我忽然觉得很难受。

我脱下帽子，手持着哈达，跟在队伍的最后，也进入了大经堂。踏入大经堂的刹那，身后的世界骤然间被隔绝了，我仿佛进入了另外一层时空。大经堂昏暗、庄严，摇曳着千盏酥油灯。喇嘛们的诵经声，浑厚而富有磁性，那韵律如浪涛一般，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淹没了我。我随着人流，缓慢地移动，恭敬地顶礼着诸佛与护法。身旁的老阿妈们，虔诚而平静，默默地诵着咒子，她们的瞳孔上倒映出酥油灯闪烁的光影。还有一些女子匆匆走过，偶尔停下来，为一盏快要熄灭的酥油灯再添一勺酥油。经堂中悬挂着七彩的宝幢，宝幢下面，便是诵经的喇嘛们。喇嘛们有老有少，老喇嘛们都很专注，倒是一些小喇嘛们左顾右盼，如一只只机灵的猴子。

献完哈达后，我出了经堂，外面阳光正灿烂。经堂前，我又遇到了那只山羊，与以往一样，它仍是一身傲慢，仿佛它才是这寺院的寺主。这是只放生羊，我每次来寺院，总会遇到它，它的角很长，拖着一地羊毛，带着让人闻风丧胆的膻味。这只放生羊很有意思，它明明是只羊，却总是一副狮子的派头，傲慢而无畏，也许它真的认为自己是只狮子吧。

再次回到院子中，仍是一片和谐。我刚坐下不久，便上正餐了，正是传说中的酥油米饭。果不其然，这味道太特别了，我还真接受不了。倒是父亲很爱吃，说是人间美味。吃过酥油米饭，今天的活动就结束了。

我们随着人群下了山，在小路的尽头，我又一次回首，看这座庄严的寺院。你瞧，在这穹空之下，在这高原之上，它多像一座灯塔，照耀着信仰者的前生今世。这片地域上的人们，无论生、老、病、死，都与它息息相关，它不仅仅是一座建筑，更是藏人们的敬畏和向往。而生活在都市的我们，虽面对着无数摩天大楼，却没有一个能安放灵魂的角落。是的，桑烟终究会散去，咒声终究会停止，山河终究会变幻，日月终究会交替。可是，我们依旧需要灵魂的依怙，依旧需要一个地方，可以虔诚地匍匐。

几天之后，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不伤感，只是有些怀念。我虽无法准备地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但它们确实曾走入了我的生命，这就够了，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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