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咒》的孤独和超越
老有人问我:雪漠,你为啥要写《西夏咒》(作家出版社)?对不同的对象,我有着不同的回答。但基本内涵大致相似,便是“打破魔咒,实现超越。”
对这魔咒,我同样有着不同的解释,比如欲望魔咒、文化魔咒、时光魔咒等等。其实,所有的解释,虽有着不同的外相,但本质差不多。我说的“魔咒”,便是岁月的变化和人类的欲望对我们想建立的永恒价值的腐蚀。
去年,我在法国法兰西学院演讲时,专门谈过孤独和超越。我在长篇小说《大漠祭》、《猎原》和《白虎关》中,重点写的,也是当下的现实孤独。在《西夏咒》中,除了写现实孤独,也写了历史孤独,更想实现一种超越。
现在许多人所谈的孤独,大多是现实对自己的挤压,是欲望得不到满足时的失落。那不是孤独,而仅仅是一种情绪。雪漠也有孤独。我想建立永恒,但我留不住时光,无法打破岁月的无常,无法建立岁月毁不掉的绝对价值,便注定孤独了。
孤独源于灵魂深处的明白和无奈。孔子想传播他的仁爱,世界却热衷于血腥与屠杀,他只能像丧家狗一样“周游列国”,这便是孤独。在整个世界陷入热恼和欲望时,庄子却想做他的逍遥之梦,这也是孤独。许多伟大哲人也有大孤独。他们发现世人被一种迅速消失的假象迷惑而不能自省,人们在贪婪、仇恨和愚昧的驱使下,无休止地糟蹋地球、残杀同类。哲人们在悲悯和无奈之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完成一种救赎。这也是孤独。真正的孤独是一种境界。
《西夏咒》想写出的,便是一种大孤独。但同时,我更想写出一种超越的可能性。拥有并享受孤独,是为了实现超越。
超越就是从世上流行的概念对你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实现心灵的主体性。若将世界喻为池塘,超越便是其中的莲花。当你成为一朵莲花,俯视池塘时,你会发现,那些休眠的莲子们,都可能成为莲花。你于是希望所有的莲子都能超越污泥,升华而出。当这愿望无法达成时,孤独便产生了。
《西夏咒》想描绘的,就是这种孤独。
《西夏咒》想实现的,就是发现这种孤独后的超越。
中国文化中,充满了超越的智慧,我们赋予它不同的名相。但真正的超越,却总是超越了所有的概念。超越是心灵自主后的产物。要是真正实现了超越,那世界“池塘”中的一切,其实都是“莲花”的营养,而不是束缚。世界让你长大,让你丰富,让你包容。于是,你有了一种百川入海后的博大,有了很强的自主性,更有了无数的可能性。
东方哲学认为的超越跟西方不同。东方哲学关注的焦点,永远是内心。它提倡的超越,像太阳一样,能发出自己本有的光明。则西方人提倡的自由和超越,则像“借光”的月亮,要靠法律、宪法、资本等诸多的外部因素来提供保障。
超越的关键,在于心灵的明白和自主。当一个人消除贪婪、愚昧、仇恨时,人类本有的心灵光明――大爱和智慧――就会焕发出来,就可能消解小我,融入大我,得到自由。它提倡以战胜贪欲来赢得世界,而不是靠掠夺和侵略来征服世界,更不像西方某些列强那样,把自己认为的某种真理强加给世人,在一种高尚的旗帜下满足自己的卑鄙贪欲。
在实现自己超越的过程中,我们首先面对的,是自己内心的欲望。这便是《西夏咒》中所说的魔咒。地球的恶化和人类的灾难,大多源于人类欲望的膨胀。人类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填不满的欲壑。
《西夏咒》的主人公琼和雪羽儿,就一直以自省和向往的方式,期望实现超越。后来,经历了书中描写的诸多磨难之后,他们实现了超越,升华为智慧图腾。他们追求的终极目的,便是超越的另一种表述:有大悲悯而无热恼,有大快乐而无贪欲。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便是人类有自省和向往。正是有了这种自省和向往,猿人才完成了向人类的进化。也正是因为有了这自省和向往,我们才会生活得更自由、更快乐、更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