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最新长篇小说《西夏的苍狼》出版了,这是他“灵魂三部曲”的第二部。雪漠说,这本书“是为寻找信仰和永恒的人写的”,“人们从黑歌手的经历中,可以读到雪漠的灵魂求索”。我曾在《诗意雪漠:有关爱与信仰》中写道,“作为女性读者,我更愿意从爱的角度去切入信仰的话题”。我以为,对于某些女子来说,有时候,爱就是信仰本身。这“某些女子”,我称之为“诗意女子”。 “诗意女子”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女子,我的意思是说,对于大多数能在锅碗瓢盆和生儿育女中找到满足的妻子、母亲来说,她的爱就在世俗的日常生活中,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就是她全部的爱。而“诗意女子”天性中有种不安分,她不满足于一辈子待在一种生活里,即便结了婚生了孩子也还“贼心不死”地藏着一丝期待,至于期待什么,她自己一时也说不清道不明,可能有些浪漫小说能说中她的心事(爱看小说,喜欢文学,是她们的一大特征),当然,最能挑起她那隐秘期待的,也许是某个男子,以及这男子带给她的某些想象、某些向往——我们姑且称之为爱情吧。我发现,这类女子常常是作家笔下的最爱,其中最堪称经典的,莫过于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和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了。 从故事层面看,《西夏的苍狼》中的紫晓,似乎有着包法利夫人和安娜•••••卡列尼娜的影子——她们不满于身边的男子,像飞蛾扑火一样扑向了远处的男子。当然,身边男子刚出现时也是能带给她些许快乐的,但最初的新鲜感褪去后,日常生活的庸碌便日渐麻木了她的心,在她眼中,身边的男子庸俗不堪,和他的生活枯燥乏味,她期待走近那远处的男子,因为他的出现,她的自我,她的激情,似乎都被激活了。然而遗憾的是,实际情况往往如包法利夫人和安娜所遭遇的,她寄托了诸多向往和激情的“远处男”,其实和“身边男”没啥区别,时间久了一样庸常、一样虚伪。最后,包法利夫人和安娜都选择了自杀,我想,她们大约是死于这足以令“诗意女子”绝望的“真相”吧。 于是,一些有识之士便一针见血地指出:“女人爱的往往是爱本身。”言下之意,跟爱的对象没有关系,她们爱仅仅是因为她们需要爱,她们需要在那“扑火”的姿态和行为中去体味那份诗意,那份沉醉。 还好,世间有个叫雪漠的作家,他写了本《西夏的苍狼》,书中的紫晓,为世间的“诗意女子”们走出了一条不再通向绝望的爱之路。虽然紫晓和黑歌手更多只是一种“诗意”的象征,他们之间的那种诗意爱,却道出了使爱永恒的唯一秘密——超越,对世俗欲望的终极超越。这秘密,是黑歌手寻觅了一生的信仰,在他老了的时候,当美丽的诗意女子紫晓走近他时,他将他寻觅的故事说给了她听,这秘密,也成为了紫晓的信仰。 诗意爱用雪漠的话说,就是“大爱”。书中雪漠以博物馆里一具少女标本的灵魂自白道出这秘密: “小爱转瞬即逝,大爱相对永恒;小爱是个人觉受,大爱是心灵的滋养”,“前者有许多未知,每个未知都是毁灭的开始;后者却趋向静默,那静默的大美里,有孤独,有空寂,更有永恒的诗意”。 书中紫晓的那些日记,浸透着女子的相思与迷乱,却没有明显的男女欲念。她在雪漠笔下的神情,是既泛着爱意的红晕,又清明宁静如处子。剔除了烟火气也剔除了欲望,她对黑歌手的相思更多成为了她灵魂的滋养,而非像大多数“以爱为食”的女人们那样,仅仅是某种身心的满足或销魂的觉受。 这便是永恒的诗意。 从题材上看,《西夏的苍狼》可以说是雪漠第一次正面写爱情,写都市,从大漠出来的雪漠,似乎挑战了一个他不熟悉的领域。但雪漠终究是雪漠,《西夏的苍狼》仍然延续了雪漠式的主题:超越。如果说《大漠祭》是对苦难的超越,《猎原》、《白虎关》是对贪婪的超越,《西夏咒》是对罪恶的超越,《西夏的苍狼》就是对欲望——男女世俗之爱的超越。紫晓和黑歌手,用雪漠的话说,“他们演了一出关于寻觅、超越的戏,说了一些关于永恒和乌托邦的话”。 实际上,雪漠可能更愿意读者关注爱之外的内容,比如黑歌手对娑萨朗的寻觅,奶格玛对永恒的寻觅,以及黑喇嘛信仰帝国的建立与消失等等。他说,每次当他再读这本书的时候,他都被那寻觅深深震撼了。其实我也承认,这的确是相当精彩的内容,而且假如你了解雪漠自己二十多年的朝圣和修行经历的话,你完全可以将里面很多的寓言和象征读作一种真实。当然,对于从未听闻过奶格玛、娑萨朗的人来说,你不妨就将它看做是一本类似《达芬奇密码》的悬疑+奇幻小说。你也可以较较真,搬出自家的故纸片来考据黑喇嘛的城堡是否真是他的信仰帝国;又或者像那些UFO爱好者一样,跑到黑歌手最后寻觅到的娑萨朗净土——他的故乡凉州去考证一番;若你有足够的耐心,将书中涉及娑萨朗的那些碎片都拎出来后,说不定可以拼出一个有关人类未来的预言。 我揣摩,这些挑战智力和想象力的内容,大约都是男子们感兴趣的话题,而我是个女子,理所当然,关于《西夏的苍狼》,我更愿意跟这个世界谈谈诗意女子诗意爱。
陈彦瑾(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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