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书”内，置身“书”外

——再忆《羌村》

文\黄昭平

去年7月，我用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一口气读完了首版首印的《羌村》繁体版。因为个人习气等原因，对于雪师的著作，我更偏爱文化类作品。文学类（小说）著作中，在《羌村》之前，我也只完整地读过《无死的金刚心》和《爱不落下》两本书，《羌村》是第三本。坦白说，更偏爱文化著作的我，原本没打算请购并阅读《羌村》这部小说。但当听到雪师在直播间提到《羌村》中会有一些相关文化的分享，我才毅然请购了一本首版首印的繁体版《羌村》，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因缘推动。虽是奔着了解和学习文化的目的去请购的，但《羌村》的阅读体验和价值远远超出了我自身的期待和认知，真为自己之前的狭隘和无知感到羞愧，也为没有错过这本好书而暗自窃喜。

每天早上，泡上一杯清茶，我翻开《羌村》，如置身于电影院，等待着一幕幕神秘的故事上演于几十年前的古老村寨。这是一本翻开就根本停不下来的小说，书里的每个人物和情节似乎都练就了吸星大法，使劲把读者往里拽，不一口气读完，誓不罢休。即使合上书本，我仍久久无法置身“书”外。仿佛每个人物都是我自己，他们的经历，我似乎全都经历了一遍，这无异于一次另一时空的精神之旅。若要从雪师的小说中挑选一本拍成电影，我认为《羌村》最合适不过。据阅读《羌村》已时隔一年多，但那种沉浸式阅读的体验感和小说里鲜活的人物，至今仍记忆犹新。凭着阅读记忆的时光隧道，我再次走进《羌村》。

对于男主角龙多格热，我能想到的关键词是“担当”“复仇”“正气”与“血性”。生前的龙多格热自始至终都在肩负起对家族与村寨的责任。面对温布等恶势力的压迫与陷害，他仿佛正义的化身，把男人的血性与强悍展现得淋漓尽致。从世间法的层面讲，他属于男人中相对完美的人设。作为一名男性读者，我也觉得他非常具有男人味，他身上有着一种独特的男性魅力和号召力，这也许正是妙音和春妮两个女人都为之着迷的地方。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硬汉，也曾有过灵魂的挣扎，也有普通人的两面性。当他和春妮—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厮混的时候，他展现得更多的是男人最原始的欲望，这是人类兽性的一面。当他想要放下一切去出离修行的时候，他的神性就占了上风，但至死他都未能放下一切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虽然因修行的缘故，他有了一定的定力，但却没有破执放下的智慧。可见能放下执着，一心向道有多不容易，所以老祖宗才说修行是大丈夫之事，非帝王将相所能为。他的宿命更离不开“复仇”二字。活着时，他为亲人复仇。被陷害冤死后，仍然为复仇而发恶愿，化为“厉鬼”，但他的生命并没有因复仇而升华。复仇文化给他活着的家人带来的更多是一种煎熬与痛苦。有人说他是复仇的厉鬼，有人说他是正义的护法神。如果让我一定要做出选择，我更相信他是护法神。对于龙多格热，我不敢妄加评判，更多是保持一份敬畏。因为如果我是他，在面临女色、仇人和出离修行等诸多因缘时，我也不知我会如何选择。我会不会真的放下仇恨、放弃复仇、拒绝妙音和春妮美色的诱惑、出离清修？这真的很难说。

妙音的一生都献给了爱情，也将生命殉葬给了爱情。她的一生中有过三个男人，第一个自然是龙多格热。龙多格热活着时，她深爱着龙多格热，龙多格热死后，她也是为龙多格热复仇而活，她对龙多格热的爱是纯粹而炽热的。关于她与龙多格热的爱情，在小说中有许多细腻柔软到极致的情感描写，有缘者不妨一读。她的第二个男人是红豺。对于红豺，她或许是有些感情的，但这种感情，远没有达到爱情的高度。红豺于妙音，更多是一个复仇的工具，当初妙音答应嫁给红豺的条件便是要求红豺为龙多格热报仇。对于第三个男人二炮，我坚信妙音是爱上二炮的，否则她不会在二炮受剐刑时，最终以自剐的方式殉葬自己。她对龙多格热的爱是真的，对二炮的爱也是真的。但这种世间法的爱情，终归是一种情绪，因缘变了，爱情自然会变。世间法的爱情如果不能上升为一种永恒的信仰，那终归是无常的。但妙音仍然值得我敬佩，虽然她后来爱上二炮，看似在一定程度上“背叛”了自己和龙多格热的爱情，但我无法因为这种由因缘聚合产生的“背叛”，而去否定她为龙多格热生前和死后所做的一切牺牲。或许这正是母性力量的体现，女人天生更具有牺牲自我和奉献的精神。但假设妙音将这种牺牲自我和无私奉献的精神进行升华，超越丈夫，家庭等小我的局限，她的命运或许会是另一番景象。

“举头迎白刃，犹如沐春风”，是二炮面对剐刑和死亡的尊严。提起二炮，让我想起了雪漠老师的另一本小说《西夏的苍狼》。雪师在小说中对苍狼这样描述道：“苍狼的神情很傲慢，但不是那种浅薄的傲慢，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一种王者之气。他想起了书上看过的一个词：佛慢。也许，那佛慢便是苍狼的这种神情。苍狼淡然地望着远处，眼神中充满了辽远和苍茫，那眸子里盛的，仿佛是整个世界。大行想，纵然是地球马上要爆炸时，它也不会惊慌失措的。”是的，二炮有着苍狼的高贵。这种高贵，在于灵魂，与他的身份无关，与精神相连。面对死亡，他只有一个态度—一直没吭声。这个“一直没吭声”就是他面对死亡的高贵与尊严，也正是这个“一直没吭声”，让二炮赢得了羌村人几十年的尊重与敬佩。据说只有修到八地菩萨以上的境界，才能真正做到“一直没吭声”。他与温布，妙音之间的关系，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宿世因缘，这也许是一种成就者的示现。他应该早就看透人生如戏，即使心里早已明白，他仍然在尽力演好二炮这个角色。与妙音偷情也罢，打伤温布帮助复仇也罢，还是受到剐刑后惨死也罢，都是剧情需要而已。在他心里留不下一丝痕迹，因为他早已超越了欲望、仇恨生死等二元对立的东西。假如他没有超越的智慧，是根本无法做到“一直没吭声”的。所以，二炮犹如《天龙八部》中的扫地僧，无疑是《羌村》中修行境界最高的人物。

读到小说的最后，我才发现讲故事的老钺师便是红豺—妙音的第二个男人和直接用剐刑杀害二炮的刽子手。二炮八地菩萨以上境界的示现虽令我望洋兴叹，仰慕之至，但老钺师的故事，却更让我肃然起敬。他向我们展示了另一种可能性—一个普通人，甚至有罪恶的人定能通过努力最终超越自我、走向光明、改变命运。我姑且认为我是读懂了他内心的沧桑和至诚的忏悔之心。雪师曾说，两种人不犯错：一种是佛陀，另一种是死人。既成不了佛陀，又成不了死人，人就肯定会犯错，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忏悔。一个人只要懂得忏悔，就一定能找到自我救赎的办法。老钺师在尸林里苦修几十年，忏悔几十年，守候和服务施坛几十年，最终清除了自己的罪业，得以善终，他的结局也是最圆满的。他是妙音的三个男人之一，从世间法的层面讲，他各方面都不如龙多格热，也从未得到过妙音的爱情。从出世间法的角度讲，他的修为境界更与二炮相差甚远。但正是因为普通，有血有肉，甚至有些罪恶，他的故事对于如我一样的芸芸众生，才更具有借鉴意义和学习价值。他向读者提供了一个只要愿意改变并通过扎实的努力，人就定能改变命运的范本。所以在整个小说的人物中，老钺师是我最喜欢、最崇敬的人物。

很难说《羌村》是一部有中心思想或主题的小说，它犹如宇宙般的浩瀚和大海般的辽阔，一千个读者心中定会有一千种《羌村》。我此处的解读和分享，犹如用我筷子般的思想去探测智慧大海的深度。因我个人学养和文字功底的局限性，我只能借助《羌村》的智慧大海，溅起一点点小小的浪花。但我相信，有缘的读者应该能通过这点“浪花”，闻到《羌村》中大海的味道。若有志同道合者，能拿起《羌村》，咱们共同畅游智慧大海，不亦乐乎？  

                       2024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