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孩子说起我的奶奶

文\李影

那是我大概10岁左右，那一年放暑假，中午我在叔叔家和堂哥玩。叔叔家门口正对着村里的那条河，那天，我们不知道玩了什么，很是高兴，突然阿七婆气喘吁吁地从河岸爬上来，惊慌失措地大喊：

“快去救人啊，快去救人啊......”叔叔听到了，急忙跑去问，阿七婆说：“二娘（奶奶的称呼）掉水里了，二娘掉水里了。”

于是，父亲和几个叔叔伯伯都跑向了河边。我和堂哥们也想朝河边跑去，一看究竟，但是被婶婶拦住。不一会，我就看到父亲背着湿漉漉的奶奶朝家里跑，奶奶穿着一件平时穿的黑色的衣服和裤子，鞋子不见了，整个身子都垂下来，头枕在父亲肩膀上，我一路小跑跟在大人的后面。

到家后，一群人着急地说着话，奶奶被放在一块木板上，睁着眼睛，但是却一动不动，我听到说要送卫生所，一会又说已经去叫阿阳（镇上卫生所的医生）下来了，场面非常混乱，整个客厅乱哄哄，一股急切、害怕又无力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着.....不一会，就看到阿阳跑进来，不断地按压奶奶的胸口，我看到有气泡从奶奶的鼻孔里冒出，又看到他打开奶奶的嘴巴，朝奶奶嘴里吹气，又不断地按压奶奶的胸口.......

可是最后，奶奶还是离我们而去了，到最后那一刻，她都没闭上眼，我看到父亲用手从奶奶额头往下扫，奶奶终于闭上了眼睛，她的脸已经变得非常得苍白。

阿七婆说，她当时在河边洗衣服，就听到不远处，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喊：“阿弟(父亲的乳名），救命啊，阿弟，救命啊......”她看过去，就看到奶奶大半个身子已经在水里，双手在奋力地试图抓住石板，她赶紧跑上来喊人了。

奶奶的生命最终定格在78岁，她在临终前一刻，都不忘记要去河边多捞一些海藻回来喂猪。无论她站起来还是走路，上半身连着下半身几乎都到了90度，她的腰已经没办法直立起来，可就是这样的她，却养大了她的四个孩子，也滋养了我们。

在父亲还不会走路时，爷爷就过世了。在那个我无法想象的艰难岁月里，奶奶是如何一个人把爸爸和伯伯他们四人养大并帮助他们建立家庭的？父亲说，他小时候只上过几天学，小时候的他多么渴望读书，却因为家里实在找不出钱来供他去读书，奶奶的无力、父亲的无助以及当时的社会环境，我现在或许不能真实体会到，但是，奶奶留给我的精神，确是我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那时候，看到村里有人死了，全村人都会去祭奠，之后就可以吃上一顿有肉菜的晚饭。对小时候非常馋肉的我来说，终于可以吃上肉了，而死亡到底是什么？我却没有去思考，也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死亡？

我问奶奶：“为什么人死了要办酒席呢？”我不记得奶奶说什么了，只知道后来我说：“奶奶，那你也死一次，让我们也吃顿肉！”奶奶随即哈哈大笑，说：“人死了就不能再复生了。”

后来，这件事，就成为了家里人饭后笑话。我每每想起这事，我就非常后悔，我怎么可以为了吃肉而叫奶奶去死呢。

有一天，刚收完稻谷，天气实在是闷热，我好想吃一根冰棍，我看到奶奶正在剁猪菜，就问奶奶说：“奶奶，你热吗？能不能给我两毛钱，买一根豆沙冰棍？”奶奶放下她手里的刀，翻开她的衣服，在最里层里，拿出几张皱皱的纸币，抽出两张一毛钱递给我。我高兴地拿着奶奶的那两毛钱，飞快地跑向小卖部，当我心满意足地舔着冰棍来到奶奶面前时，奶奶看着我笑了，我把冰棍递到奶奶嘴巴，说：“奶奶，你咬一口，好好吃啊！”她咬了一小口，连忙说：“得了得了，奶奶吃一口就可以了。”我知道是奶奶舍不得吃，都想留给我。

还有一次，在学校里，非常流行一种酸梅粉，五分钱一小袋，吃起来酸酸甜甜的，真是美味。我小时候没有什么零花钱，为了能吃上，一天早上上学前，我骗父亲说，我要买一只铅笔需要两毛钱，父亲给了我。晚上吃饭时，父亲问我：“铅笔买到了吗？”我说：“买到了。”“在哪里？拿来给我看。”我没想到父亲会查，于是撒谎说：“给三姐了。”

那天晚上，我便早早地跑到奶奶的床上睡下，隐隐约约中，我听到父亲在叫我，但是我不回应，后来奶奶进房间时，看到了我，就跟父亲说：“不用找了，她已经睡了。”

还有一次，我和五姐去河边游泳，后来我们吵了起来，五姐就把我带去的干衣服扔到了河里，我真是很生气，就想把她带去的干衣服也扔河里，不过五姐反应太快，早早就把她的衣服抓得紧紧的，并且跑上了岸。我就想到了我们最心爱的东西，就是每年八月十五前奶奶给我们做的灯笼。我于是抓起衣服往家里跑。

一回到家里，父亲和母亲正在吃午饭，见我回来了，母亲笑着问：“游泳回来了？”我没理会母亲，径直跑到阁楼上，想把挂在阁楼上五姐的灯笼摔烂，可是五姐也反应很快，她也跟着我爬到阁楼，想拿我的灯笼，我们就在楼梯上撕扯起来，那时候的楼梯是那种竹子做的梯子，没有任何护栏，奶奶这时候看到了，急忙说：“不要打了，等下两个人都摔下来了。”父亲和母亲闻声赶来，看到我们在梯子上扭打的样子，父亲厉声喝道：“都给我下来。”

后来，父亲把五姐和我都叫到神台前跪下，父亲拿着一根鞭子，狠狠地鞭打我们的屁股，奶奶坐在旁边，心疼喊道：“快跑呀，快跑呀！”我和五姐两人，都觉得很疼，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跑，特别是父亲说的那一句话：“跑，跑了就抓回来再打。”

那是从小到大，父亲唯一的一次打我们，奶奶在旁边也跟着我们哭了起来，后来父亲停手了。奶奶把我们扶起来，叫到她房间里，给我们两个的屁股涂上药，在奶奶的床上，闻着奶奶被子里老人独有的气味，我总是感到无比的安心和温暖。

亲爱的宝贝，你知道吗？在我的童年里，奶奶是我幼小躯体的避风港，她矮矮的、佝偻的身体里，却蕴藏着强大的力量。我无法想象，没有爷爷陪伴她的岁月里，她是如何把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抚养长大的？这期间又经历了什么？她又是如何度过？可惜奶奶的生命只定格在了我十岁的那个午后，她一天清闲福也没有得到享受，就这样匆匆地被死神夺取，难道是连死神都看不下去，想让她早点休息吗？

有些人，有些事，如果没来得及去问，没来得及去做，就真的错过了，那是我最大遗憾。而现在你有还健在的奶奶，虽然你的奶奶话很多，脾气很急，但是她是无条件地爱你，奶奶的爱都很纯粹，没有父母的期望，没有任何功利。她就是在平凡的日子里，想知道你有没有吃饱饭？有没有睡好觉？过得开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