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谁——《羌村》读后感

一  我知道你是谁

    读完《羌村》最后一页，合上书，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二炮和妙音的惨死，惊心动魄，不忍细想。

    慢慢回味咀嚼着整个故事，梳理着一个个疑点——老钺师无疑就是当年的红豺了，那么，谁才是那个蒙面杀手呢？心中掠过游丝一般的念头，却不敢认定。

    于是翻开书，找到第九章——这一章是全书唯一一次杀手“现身”。杀手的灵魂诉说着“我曾经很想告诉世界我是英雄”“我以为我是个英雄”“这件事，参与者当然不只是我。甚至，那策划者也不是我，就像我说的，我只是接了个任务。”看到这里，我基本确定了，杀手就是毛旦，那个总以为自己是英雄、也机缘凑巧当过一次英雄的毛旦。

    那么，背后的策划者是谁？继续往前翻，翻到第五章“朱古的水果”那一节。朱古曾盛情款待“英雄”毛旦，并借侍者之口探听了很多消息。侍者问毛旦“龙多格热最恨啥人？”“他凭啥恨（温布）？”“恨到啥程度？”“龙多格热的爹，是个烈性子人？……听说他有仇必报，是不是真的？”“龙多格热那几个弟弟，也厉害？”，侍者最后还叮嘱毛旦“以后，要是朱古有事需要了，我找你就是了。”

    看至此处，石破天惊，恍然大悟！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一直以为温布是最坏的、最恶的、最残忍、最道貌岸然的。现在才发现，跟这起惊天大案的背后主谋——朱古比起来，温布还算好的，至少他的恶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而朱古，这个出家人、修行人、白阿卡的转世，被羌村民众视为佛陀一般的人物，这个总是慈祥地笑着，与世无争、甚至被温布打压多年的“好人”，居然如此阴险狡诈、残忍至极！他洞悉了每个人性格中的弱点，先利用温布急于除掉龙多格热的心理，策划一场抢劫、为温布递出一把刀，而温布果然接了刀、用极为残忍的方式杀了龙多格热，从而招致了“有仇必报”的格热家族锲而不舍的复仇，并最终丧命在格热弟弟阿柱之手。就这样，朱古不动声色、置身事外、兵不血刃地，就达到了自己最大的目的——杀掉温布。

    想到这里，又想起一个细节。在温布被杀、原定的继位者二炮逃亡之后，长老们讨论许久，无法确定合适的温布人选，这时，“有见识的长老翟爷趁机发话了，他说，你们是不是在选一个下次再叫杀掉的人？”于是，大家趁机商定了不再选温布、只选管家，由此，“温布制度终结，朱古真正有了权力”。我心底又冒出一股寒气：翟爷，在整个事件中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他是不是跟朱古也有串通，甚至毛旦的杀害行动及嫁祸给龙多格热都是得到他的默许甚至支持的？从书中可以直接确认的一点是，红豺、妙音、阿柱们的复仇都是得到翟爷默许的——毕竟有头脑的人都知道龙多格热是被温布冤枉致死的，因此翟爷的默许本身是让人敬佩的。但如果，翟爷的这种默许并非出于对格热一家人的怜悯和理解，而只是为了朱古的利益，要通过格热家的复仇来除掉温布，那么，翟爷就跟朱古一样地阴险狡诈、让人不寒而栗了。

    但如果真是这样，龙多格热死后具备了他心通、宿命通，应该了然于心才是，可为何龙多格热从未提及，只提到因为翟爷没有在关键时候为他说句公道话，所以后来翟爷遇难时他选择了袖手旁观。所以，我困惑了，这个翟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来，虽然“我知道你是谁”，但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二  死亡的震撼

    《羌村》整个故事以“复仇”为主线，一场接着一场复仇，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羌村上空。三个主角的死亡更是惊天动地：龙多格热的死，令人心痛；二炮的死，令人敬佩；妙音的死，令人震撼。其实，还有一个人——阿生，他的死是最叫人心疼的。

    这个阿生，一出场就是人质，死去时仍是人质。他是众多兄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体弱多病，话也不多，总会让人忘了他的存在。作为人质，无论仇家对他多么亲和，他心里必然是孤苦的，尤其在病入膏肓之际，最大的渴望一定是回到家人身边，回到母亲身边，哪怕病死，也是有一份慰藉和幸福的。

    曾经，他对于回家充满希望，两个家庭见面谈判那次，他满以为会有个好结果——只要自己的家人同意交换人质，他就可以回家了。没想到，那个一心只想“血债血偿”的父亲，还有已骑虎难下、心中嗔恨未消的大哥，都撂了狠话，让阿生死了那条回家的心，因为他们家儿子众多、不差他一个；而仇家只有妙音一个女儿，心里的痛苦必定是加倍的。原来，他在家人心中，只是一个报复仇家、让仇家痛苦的工具！当时，他就哭了。我在心里也哭了，那种被亲人遗弃、背叛的感觉，该是多么地痛彻心扉啊！如果换作是我，会不会因此而充满了对家人的恨呢？或许会吧。

    但阿生不仅没有恨，反而因为在两家谈判时得知了妙音对母亲的孝顺和母亲对妙音的不舍，也敏锐地观察到了妙音和大哥之间那种微妙的情感，他一下子明白了。于是，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是他认为自己对家庭、对自己深爱的母亲和大哥最大的贡献——用死亡，来换取妙音永远地留在他家。于是，他病重后、就在仇家准备送他回家的前一天夜里，上吊自杀了。他用这种方式，为母亲留下了一个孝顺女儿，为大哥留下了一个红颜知己。

     每每想到阿生最后的那段生命时光，心里就很痛很痛。这个孩子——他真像一个善良的孩子——懂事地让人心疼。跟三位主角的死比起来，阿生的死是悄没生息的，书中着墨并不多，甚至所有的信息都是出自阴寨的那位“大兵”之口。但他的死所带给我的触动，并不亚于三个主角。

三  文化的金子

    跟雪师的每一本书一样，《羌村》表面上写的是一个小地方、一小部分人，但实际构建的是一个完整、丰富、精彩博大的世界，奥妙无穷。如果单纯从文学的角度来赏析，把诸多细节视作作家独有的一种想象力和构思力，从而完全忽略掉文化上的巨大价值，那就暴殄天物、令人遗憾了。

    雪师的书中有很多文化上的密意——或许不能称之为密意，因为写得太清楚、太明白了。在《羌村》新书推介的直播中，雪师就说，这本书最大的精粹在于第38-41页，“我”为了达成与龙多格热的相遇、而修摩利支天法的全过程。其实即使雪师不提醒，明眼读者一看便知，这都是无价之宝，是藏在小说中的“金子”，这种金子在《无死的金刚心》中有很多，在《娑萨朗》中有更多。

    除了具体的修法，还有很多揭示真相、启迪人心的细节。比如，龙多格热生前已修得生起次第成就，具有一定的感应和功能，也有一定的出离心和慈悲心，但因为没有破执，心性不定，稍受刺激，习气就冒出来了，加上年纪轻轻、来不及升华就惨遭杀害，于是他因嗔恨之心就化作了厉鬼。——从这个角度看，龙多格热不如红豺有福，红豺年轻时也爱冲动、杀心重，处处不如龙多格热，但因为经了那凌迟之刑，看破红尘、心生忏悔、潜心修行，最后脱胎换骨成了老钺师。

    再比如书中对护法神、山神之类神灵的描写，也让人有所感悟。像那温布，虽然坏透了，但因为他每日供养护法神，于是后者就不分是非黑白、始终以保镖的形式护佑他。

    还有很多细节，不一一列举，有心的读者一定能感受到雪师的那份良苦用心。

四  成就者之谜

    真正的成就者是谁？阿尼？二炮？老钺师？或许，他们都是。其实，最让我意料之外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二炮，我的疑问和阿柱的疑问是类似的——如果二炮是成就者，那么为何他会对妙音如此动心、情执如此之深？如果他不是成就者，又为何可以做到千刀万剐而不吭一声，死后指甲也变成琥珀？按那位高僧的说法，二炮至少是八地以上菩萨，可能是因在过去世曾伤害过妙音、这一世才要用血肉来偿还。但我想，即便如此，这种偿还也是“无意识”的吧！因为，如果二炮是“有意识”地在做这一切，他就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情不自禁地牵挂着妙音，也不会在死后让自己的灵魂和妙音的灵魂在空中相拥。所以，我想，可能二炮宿世的修为确实很高，有很强的定力，所以能做到“举头临白刃，犹如沐春风”，也是因为宿世的定力和守戒之力，所以指甲会变作琥珀；但他并未彻底破执，没有实现终极超越，所以这一世才会深陷情网。但是，有没有可能，所有这一切都是二炮的示现呢？不得而知了。

    这世间所有的剧情、所有的遭遇、所有的惨不忍睹、所有的刻骨铭心、所有的情深意浓，都是宿命，都是因果，也都是无常。在普通人眼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在修行人眼里，世界都是调心的道具；在成就者眼里，一切不过一场游戏而已。

五  最后的碎碎念

    《羌村》这本书，恨不得一口气读到底呢，但因为没有大块的时间，只能在上下班的公交车上，在晚上孩子睡着之后，如饥似渴地读上几页。期间有过很多感悟、触动，现在却记不起来了，十几天的时间，就足以抹掉我的绝大部分记忆，为何没有抹掉龙多格热们的仇恨呢？面子、尊严真的比生命更宝贵吗？

    其实，对于复仇一事，我的心态是复杂的，一方面我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也明白嗔恨和仇杀最后吞噬的一定是自己；但另一方面，又有些同情格热家，尤其是龙多格热死后，阿柱选择复仇并成功，都让人觉得挺解气的。解气之余，又想到这一切都是朱古设计的巨大阴谋，再想到朱古本身也是身不由己、在演着属于自己的戏，于是这种解气，也就烟消云散了。于是最终，“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幸好，有雪师的书，有武威书院，有明伦堂，让这一切，都有了全新的意义。

                                          吕晓琴

                                   写于2022年7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