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陈亦新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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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多醒来,外面依然很黑,我躺在床上,忽然想到了陈亦新。一片漆黑中,他对我微笑着,眼神里,有一种非常温暖的东西,于是,我也看着他笑了。就在我们相视而笑的那个瞬间,一股暖流从我心里涌出,同时涌出的,还有三十多年来,我们之间的很多故事。
想来,我们做父子已经有三十多个年头了,时间真的过得好快。感觉上,我才刚做父亲没多久,他的女儿陈清如却已六七岁,上小学了。
记得几年前,我曾经梦到陈亦新,梦中的他大概也是六七岁,和陈清如现在一般大。他低着头站在那里,像被老师批评过一样,满腹委屈的样子。梦中的我,没去安慰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心里涌起一种浓浓的情感。这种情感,白天时我很少出现,但在不经意中,它总会随着某个契机出现,让我沉浸在梦中的那种氛围里。比如,从现在的陈清如身上,我总能看到陈亦新小时候的影子,因此我每逢见到她,心里都会产生一种很特别的情感,就像回到了那个梦里一样。我想,也许人说的隔代亲,其实是在怀念童年时的子女,在凭悼那段已经逝去永不再来的岁月。
这些年来,陈亦新写过多篇关于我的文章,我却很少写他。虽然我在书里提到过他,讲了一些跟他有关他的事,但专门为他写文章,今天是三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其实,我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年的岁月,想写也能写的事,实在太多,可我始终没想提起笔。也许,越是觉得熟悉亲近,越不容易诉诸于笔墨,就像我常感觉不到自己的胳膊一样。
关于陈亦新的修行,我在过去的书里略微提过,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我的《光明大手印:实修心髓》。那本书摘录了我的一些修证日记,里面谈到了1995年夏天,我们一家人去朝拜金刚亥母洞时发生的事。那年,陈亦新也就七岁,但他已跟我修行了一段时间,无论是诵咒打坐还是做大礼拜等,他都学得有模有样。到了他四年级时,我开始训练他写作,着力地培养他。再后来,我离家去闭关,他就跟着他母亲修行。结婚后,有了孩子,他就带上妻子王静和女儿陈清如,跟他母亲鲁新云一起修行。
谈到修行,许多人总会满口佛教词汇,如闭关打坐等,好像修行就这么点内容,其实不然,虽然宗教仪轨很重要,但日常生活更重要。陈亦新就是在日常行为上着力的。除了一些必须的训练外,他一直以信仰的方式生活,比如孝敬母亲,爱护孩子,宽容朋友,做事低调,贡献社会等。也许,这就是文化对人格的一种滋养吧。
我家的家训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海纳百川,厚德务实;坚定信念,勇猛精进;同舟共济,共创未来。”我们的初心和使命是:“让文化成为生活方式,自利利他完善人格;为中国文化修桥铺路,让中华文明走向世界。”这是我要求家人每天诵读并打卡的内容。后来,它被奶格玛项目团队引入,变成了企业文化。
所以,修行并不只有某种固定形式,将信仰的内容和精神贯穿于日常行为,才是修行固定形式的意义所在。因此,我从来不管谁是否在打坐修行,只要看到他的行为,要是谁有一种让人又温暖又舒服的无我无执的利他之气,我就知道,他在精进地修行。
陈亦新身上,就有这种气息。
听过我课的学生都知道,每次讲课时,为了活跃气氛,我都会拿陈亦新来开玩笑。而陈亦新每次都只是淡然一笑,甘心接受我对他的一切“揶揄”,有时,还会顺着我的话头调侃两句。这是陈亦新的优点,但有些粗心的朋友却没看到他的品质,而仅仅在关注我说的那些话本身,于是,那些话就成了他们挑剔陈亦新的理由,而陈亦新身上的许多光芒,也因此被消解了。再加上他总是在我身后默默付出,总是显得有些不起眼,于是有人甚至对他产生了误解。其实,我之所以拿陈亦新开玩笑,只是把他当成标本来解剖,是因为有些学生需要被批评被教育,但我却不方便批评他们,我就拿陈亦新说事。这就是我妈常说的“打黄牛惊黑牛”。就这样,陈亦新总被我当成教学道具。
我有个特点,总是对身边的人很严厉。我批评得最重的人,可能是我最爱,也最想培养的人。但也有朋友劝我,说不要再那样调侃陈亦新了,因为他已经当父亲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朋友说得对,可即便如此,陈亦新依然能做到每次被我批评和调侃,都心中淡然和颜悦色,甚至会开开心心地配合我,做我身后的绿叶。这说明他放下了自我的面子,这让我非常佩服。
距离越近,有时候反而越不容易看到光圈,我对陈亦新就是如此。经历了很多事后,我渐渐发现了陈亦新身上的许多闪光点,比如他对亲情的珍惜,对世界的了解,以及对他人的包容等。在诸多方面,都让我自愧不如。心印法师生前也觉得陈亦新很了不起,说他跟那么多人共享着他的父亲。我很少回家,也很少跟家人见面,平时只是通一通电话。只有在举办写作班的时候,我们才能短暂地聚上几天,但那几天,陈亦新也是退到后面,和志愿者一起,默默承担一些事务性的工作,还承担了主持和讲课的任务。
每次开班,都有人羡慕我们的亲子关系,说自己也很想像我们这样默契。但他们不知道,我们跟其他的父子不一样,我们不常见面,不一起生活,只有在开班讲课时,我们才能聚在一起。像今年的春节,我也没跟家人一起过年。我喜欢一个人过闭关似的生活,这样会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所以,陈亦新必须承担照顾家人的义务,他付出了很多,放下了很多。我想,对陈亦新来说,从拥有父亲到分享父亲,再到奉献父亲、跟父亲拥有同一个志向、和父亲一起做事,这一定是个酸甜苦辣五味交杂的过程。这个过程中的每一个脚印,都标志着他全新的蜕变和成长。
成长到今天,他已经炼就了一颗无我博大的心,能承担很多东西了。
坦白地说,如果没有陈亦新的牺牲、奉献和承担,我是不可能全身心投入事业的,因为我有家人孩子,现在还有了孙女,需要我承担的东西其实很多,比如,家里人如果生病了,谁来照顾;家里的东西坏了,谁来张罗着修理……这一切看似琐碎和不起眼,但都需要有人去做,而从最早到现在,承担这些东西的都不是作为父亲的我,而是作为儿子的陈亦新。他和家人共同维持着家庭,让家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我才可能无后顾无忧。所以,我所做的一切,背后都有陈亦新,他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现在想想,这么多年来,我也许让陈亦新受了委屈,因为我一直忽略了他在承受着什么。我只是希望他能成长,能借事调心,历练升华自己,我从来没单纯地把他当成我的孩子——尽管我心中也有浓浓的爱,但我把这份爱,化成了对他的要求,没给他一个寻常的父亲能够给他的东西。幸好,他一直都能包容我的苛刻。
不过,有时的委屈和不公平也是历练,正是因为有了那么多的历练机会,陈亦新才能不断地借事调心,变得无我,博大宽容。所以,陈亦新是我的教学道具,而我,则是陈亦新的调心道具。
2
在情感上,陈亦新是早熟型的,这可能缘于他从小我就不在他身边,他和母亲要承担很多东西。记得他初中时就恋爱了,女朋友是他的同桌,叫王静。那时节,有人像报告灾难一样告诉我这个讯息,他以为我会很生气,可我只是笑了笑,然后问他王静人咋样?他说很好。我说,那就好。后来,我叫陈亦新把王静带到家里来做客。见面后,我发现王静真的很不错,就郑重地告诉陈亦新,你可以恋爱,但你将来必须娶她,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能随随便便地伤害一个女孩子。而后来,陈亦新就娶了王静。
有意思的是,陈亦新的结婚,也变成了一种贡献。因为王静很能干,默默地处理了很多事务性的工作,为我节省了大量的时间。
当然,陈亦新虽然早恋,虽然情感丰富,却从来不会沉浸在卿卿我我之中,荒废学业、写作和修行。他始终明白什么该拒绝,什么该坚守,也能很好地处理彼此的关系。不管结婚前,还是结婚后,他的情感生活都非常纯粹干净。
陈亦新的成熟,还表现在他懂得感恩,总是让别人舒心。他对母亲和妻子一直很感恩,也总是尽其所能地让她们开心,让她们过得舒心。他的《暮色中的旧时光》出版后,他有了稿费,就开车带上母亲、妻子和孩子,去西藏朝拜了拉萨等地。他想以这种方式来回报家人。
但他自己,却很节俭,舍不得多花钱,穿衣服也很随意。上课时,总有朋友因为他的衣着随意不讲究和他开玩笑。去年,他带人去德国,每天都会在朋友圈发照片,有些朋友发现,怎么陈亦新还穿着几年前去欧洲考察时穿的衣服?
很多朋友都喜欢陈亦新写的散文,雷达老师甚至说,陈亦新的散文写得比雪漠的还好。陈亦新的眼光很独到,文字也细腻饱满,充满激情。这跟他善解人意有关。很多学生都说他善解人意,和他相处很舒服。因为他很阳光,跟朋友交往又很有分寸,既能不失主见,又从不让人难堪。在这一点上,陈亦新比我强。我常会让人不舒服,有时,人们还会因为这种不舒服而离开我。早年,我跟别人的关系一直处于两个极端:爱我的爱死,骂我的咬牙切齿。我一直有一种孩子般的率真,心里没有杂七杂八,一开口,就可能会让人不舒服。因为,我常会点出他们的毛病,抛出真心。我老是做一些让人笑掉大牙的事,也老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说自己认为该说的话,抒自己认为该抒的情,管自己认为该管的事。于是,我犯了一路的忌讳,做了一路的错事。
后来,我才发现,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好龙的叶公,是经不起真话的。所以,一旦有人离开我,陈亦新就会对我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爸爸,你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说得很对。陈亦新在智慧上很早熟,他很懂人情世故,总能看到事情的本质,考虑事情也比我全面,做事非常沉稳。
我有文人的毛病,看待世界有时很偏激,也容易冲动。有了陈亦新,我就像随身带了个警报器,每当我头脑发热时,他就会适时地敲一敲我,让我能清醒过来。所以,遇到一些问题时,我常会咨询陈亦新的意见,就算现在也是如此。我和他的父子关系,有一点互补的味道。我也总把他当成我的益友。
3
常见的父子关系,往往是父亲为儿子鞍前马后,张罗这个,张罗那个,所以人们常说孩子大多是来向父母讨债的,只有极少数是来报恩的。要是这说法成立的话,那陈亦新应该是来报恩的孩子。因为,他小时候就比很多孩子懂事,能理解我离家闭关的行为,而且还主动照顾他母亲。他成人自立之后,更是任劳任怨,默默无闻。很长时间里,陈亦新是我的专职司机。无论我什么时候用车,他都会马上过来,从来没推辞过。哪怕是从岭南到西部那样的长途跋涉,或是在藏区的危险旅途,他都任劳任怨,没有怨言。后来我学会了开车,才终于知道开车有多累,连续开上十几个小时的车,简直是对身体的一种透支。每当想起这,我的心里就会非常温暖。
有一次,我们在樟木头开写作班,晚上回家时,陈亦新出了车祸,人没事,但车的损伤很严重。虽然是对方的全责,而且肇事后逃逸。但因为陈亦新没有经验,处理不当,导致保险公司无法理赔。一个交警朋友告诉陈亦新,他可以再撞一次,这样他们就可以给他出具证明,让他去找保险公司理赔,报销那笔维修费。陈亦新说他不做这种虚弄作假欺骗别人的事情,他宁愿自己掏钱修车——当然,这也有他母亲言传身教的功劳,他母亲说过,钱可以再赚,但人格不能有污点。所以,最后他花了很多钱修车,没找保险公司理赔。虽然多花了钱,但我觉得这钱花得很值得,因为它让我看到了陈亦新的另一种品质——诚实正直,哪怕自己要承担损失,也不占弄虚作假。你想,要是一个人老是弄虚作假,一辈子下来,不就成骗子了吗?许多大骗子,就是从小骗开始的,久久自成习,后来就成了本能。
还有一次,陈亦新开车,带我和复旦大学的张教授从青岛回沂山书院,途中,陈亦新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带投影仪。因为第二天就要用到它,我就当着张教授的面批评陈亦新,言词非常严厉。把我们送到沂山书院之后,我要求立刻去青岛取投影仪。从青岛的住处,开车到沂山书院,要三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但陈亦新没有辩解,没有任何推脱,把我们送到沂山书院后,就立刻开车上路,既没有吃饭也没有休息,再到沂山书院时,已是深夜了。他连续开了九个多小时的车,没吃饭,没喝水,却和言悦色。我发现,他在忍辱和调柔方面的能力很强。无论面对什么事,他都没有一点不满和抱怨,这让我很欣慰。
陈亦新能放下自己虚心学习,不卖弄自己做过什么,也不会邀功。
最早的《大手印实修心髓——瑜伽心性学科颂》就是他编辑的,《光明大手印:实修心髓》的编辑他也出了很大的力,包括《匈奴的子孙》,背后同样有他的功劳——这本书记录的文化考察之旅持续了一个多月,在那期间,他每天都要开车走很远的路,连续开十多个小时的车。如果没有他的付出,我就不可能走遍半个中国,也不会有三本书的问世——《匈奴的子孙》只是其中之一,《山神的箭堆》马上就要出版。
除了帮我做事,陈亦新也没在自我成长方面懈怠。他爱修行,爱阅读,爱学习,对自己想要做好的事情,总会不断地打磨,精益求精,比如写作和讲课。所以,他之所以能在写作和讲课方面做得很好,天分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原因在于努力和勤奋。
关于陈亦新的讲课水平,我想讲一个小故事。
有一次在合肥,陈亦新应邀为很多企业家讲了一节课,得到了所有听众的喝采。一位企业家说,他刚刚参加完一个培训,收费是天价,正想卖了车,叫妻子也去参加,没想到在这里竟然听到了同样的内容,有些地方,那个培训班的老师讲得还不如陈亦新呢。后来,他真的没叫妻子去参加培训,省下了那笔钱。陈亦新回来后,我开玩笑地问他,你帮那企业家省下了一部车,他给了你多少?陈亦新笑道,一分也没有。我也笑了。然后,陈亦新又说,不过,有人听了课后,想给他一串价值不菲的天然蜜蜡,他拒绝了。我说,你做得很好,没给我丢人。
其实,那类培训班的收费虽令人咋舌,但参加者得到的只是知识,而不是智慧。如果他们日后不能将那知识运用于生活,培训对他们的生命就毫无意义。修行的本质是把智慧用于日常生活。正是在这一点上,陈亦新做得不错。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很感动:两年前,陈亦新讲课时的内容,被人剽窃、抄袭,当成自己的东西去兜售,连他的名字都不说,但陈亦新从不生气,每次谈到这个问题时,他总是哈哈一笑,说,就当我在成全他人吧。在这一点上,他有包容他人理解他人的胸怀。这种胸怀,是别人抄袭和剽窃不了的,只有在真正地修行之后才能拥有。
袁春梅说,像陈亦新这样的人,只要出去工作,在任何一家公司都能拿到上万的薪酬,因此,她觉得我对陈亦新太不公平,她说,雪师,您能不能给陈亦新发一点补助?因为,多年来,陈亦新虽然是广州市香巴文化研究院的副院长,却不曾拿过一分钱补助。
我曾说过,我们在凉州定居时,陈亦新办过一个写作培训班,教一些孩子写作文。来听他讲课的孩子很多,从小学生到高中生都有,而且教学效果非常好,他也真的培养了很多孩子。在开办这个培训班的四五年里,他每年都有几十万的收入,其中的绝大部分钱,他都给了我,让我能不要再为生计奔波,还能随缘地做一些帮助别人的所谓善举。所以我常说,那段时间里,陈亦新就是我生命中的“恩格斯”,因为他源源不断地为我送来“英镑”,我才能安心地写出一些好书。再后来,陈亦新为了来岭南跟我一起做事,就把凉州的写作培训班给关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影响力竟然还在,最近我们回去凉州,仍有很多人问我,小陈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继续办班?我曾问过陈亦新,他心不心疼那关闭了的作文班?他说不心疼,因为在哪儿都能培养孩子,都能继续传播文化。但我心里明白,为了我,他确实舍下了很多。
我想,像他这样做事,像他这样做人,像他这样在生活和选择中磨练自己的心性,让自己拥有一个信仰者该有的诸多优秀品德,才是更符合这个时代的一种修行吧?
4
这些天里,因为新冠肺炎的传播,我一直宅在房子里,与世隔绝地读书、写作、修行,没有人打扰,过得还比较充实、自在,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段闭关的日子,也让我对过往的岁月有了一种梳理和沉淀。往日的时光,时时会在脑海里闪现。
当我看着自己的书稿时,蓦然发现,在文学上,陈亦新也为我默默做了很多事。我的许多书稿,包括《西夏咒》《娑萨朗》《凉州词》,以及《大师的秘密》《佛陀的智慧》《空空之外》等,其实都有他的心血。每次书稿完成之后,我总会让他看一看,提出一些意见。他也总能放下自己手头上的创作,花时间认真读完我的书稿,提一些独到的建议,而其中的很多建议,我也采纳了。所以,很多书稿,他都是我的第一读者。
《西夏咒》中阿番婆的故事里有个细节:最后阿番婆的儿子终于回来了,但她却没认出来,血腥和暴力已成了她的习惯,在她的眼中,不再有活着的人类,只有活着的食物。直到准备剔肉时,她才忽然发现,自己亲手杀死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但却无法挽回了。这个结局,很多人觉得是神来之笔,它就是陈亦新帮我构思的。我说过,我不善于编故事,命运便给我送来了一个善于编故事的儿子。由于我自小就严格训练他的想象力,他的构思才能很好。在这一点上,也应了善有善报之说,我在他身上的所有生命投入,都得到了超值的回报。
还有《西夏的苍狼》,陈亦新建议我不要把黑歌手写得太实,不要写成一个世间男子,而是一个信仰对象。他认为,对这个人物,不要有太实的描写,不能让他像豁子、猛子们那样,变成世俗生活中可以找到的男子,那样人们会大失所望的。所以,大家在小说中看到的黑歌手,就有点神秘,有点缥缈,有点高冷,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因为他代表着信仰,承载着一种精神。于是,黑歌手就活在那些信仰者的心中,成为了一个永恒的存在。
再比如,现在的《空空之外》,起初的书名是《大手印精要》,但陈亦新建议我改为《空空之外》,有一种深远的意境,却没有任何名相,我就接受了。出版后,很多人都很喜欢《空空之外》这个书名,总觉得它有种欲说又止、言之不尽的感觉,且令人难忘。
对新出版的小说《凉州词》,陈亦新有更好的建议,要是像他建议的那样修改,肯定比现在好,但我实在顾不上再改了,因为我后面的作品,正鼓噪着要出世呢。
当然,陈亦新在创造力上的潜力,也源于他的智慧。
记得《大漠祭》竞逐茅盾文学奖时,陈亦新就对我说过,爸爸,你不要希望获奖,获奖只是几个专家的意见,你要活在老百姓的心里。他说得有道理。写《野狐岭》《凉州词》等小说时,陈亦新也不断告诉我,爸爸,你不要着急出版,再好好打磨一下,一定要出精品。每一部作品,从初稿到定稿,不管是故事构思,还是文字打磨,都渗透了陈亦新诸多的心血,他默默地做了很多,而且从来不说。在我的作品备受好评、部部叫好的时候,他也从来没为自己邀过功。尽管有些人会觉得,雪师的作品那么好那么多,陈亦新比不上父亲,但他们不知道,陈亦新是把自己融入我的创作中去了,他从没想过和我比赛竞争,而是想要帮助我,融入我的世界。——时下,有很多志愿者和学生,也正在融入我的世界。因为有了他们,我的世界才庄严了很多。我本是一个泥胎,因为有了诸多太阳的照射,才显得金光闪闪。
而陈亦新自己的长篇小说,从高中起到现在,已写了好多年了。为了它,他放弃了上大学,放弃了赚钱,几年来总是写写停停。我的很多事务,及家里的很多琐事,占用了他的很多时间,没有大段大段的时间来搞创作。但每次一提及,陈亦新总是笑笑,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换上他的话说,他在经历,在成长,作品也在成长,成长的过程,本身就是一部作品。这一点,陈亦新和我一样,我们都在追求一种完美,追求一部大作。所以,他不着急,沉得住气,比我有耐心。
陈亦新是我的儿子,其实也是我的另一部“作品”——我眼中,我的许多优秀学生,也是我的“作品”——看到他的成长,看到他的进步,我心里也蛮欣慰。我对他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一般父亲对儿子的那种感情,我们也许没有太多的亲昵,却有着战友般的默契和坚定;有我这样的父亲,他必定要承担更多。而我对他的期望,就是他能快乐地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活得明白。从这一点看,陈亦新所做的,已达到了我的期望。
我很少书写个人情感,这次写陈亦新,其实想借他的修行方式说说话。真正的修行,是在看似平平淡淡的生活中,能全心全意地爱自己的家人,真心实意地善待每一个生命中的有缘人。
陈亦新是这样活着的。
我是这样活着的。
我身边的专职志愿者,都是这样活着的。
我的很多学生,也是这样活着的。
看了此文,或许会有更多的读者会开始这样活。
——2020年2月25日晨于樟木头
——2020年3月5日定稿于樟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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