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人,历任五朝,事奉八君十一帝,三入中书,为相二十多年;经后唐、后晋、契丹、后汉、后周,而不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国丧国亡,浑不在意。史称大奸贼,自号长乐翁。
他就是冯道。
但这个对“国丧国亡,浑不在意”的人却重视一点:老百姓。
一天,当了官的冯道因父丧闲居在家,兵荒马乱,又逢灾年,家乡百姓,哀嚎遍野。冯道先生“悉出所有以救乡里”。把富甲一方的家折腾成穷光蛋后,他“退耕于野,躬自负薪”,握着锄头,拿了柴刀,过起了老百姓的生活。有无力耕田者,冯道深夜偷偷前往,代为耕种,并欣然以此为乐。
他第一个顶头上司是一个凶残狠毒的军阀,一言不合,即诛杀部下。一次,他要发兵攻打易州和定州。冯道劝阻,被投入狱,几乎送命。
后来,后晋明宗当了八年皇帝,冯道为相七年。他常念的一卷经,仍是老百姓。
一天,明宗问:“天下丰收,百姓的日子咋样?”
冯道谏曰:“谷贱伤农,谷贵饿农。请记下聂夷中的《伤田诗》吧:‘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的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帝王心,化做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
明宗说:“好吧。我记下了。”就命人抄录,常常诵读。
百姓因之,得无穷益。
又一天,另一个皇帝耶律德光问:“百姓这样苦,如何救得?”冯道说:“此时此地,如来佛出世也难救。能救百姓的,唯有你当皇帝的了。”
耶先生笑曰:“好吧。那我就救吧。”
后来,冯道的苦心良言,竟被史家认为是奴颜婢膝的丑事。
这样的事有好多。
此人为政清廉,宽厚达观,幽默睿智,随波逐流,先求自保,以顾百姓。他屡屡直言相撞,企图阻止战争,却均被司马光欧阳修之流目为“小善”,视做奸臣,斥之:“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作。”
铁打的“百姓”流水的君。薄常易,而厚永恒。冯道先生何愧之有?
于是,冯老头儿欣然写道:“孝于家,忠于国,为子,为弟,为人臣,为师长,为天,为父,有子,有孙。时开一卷,时饮一杯,食味,别声,被色,老安于当代,老而自乐,何乐知之?”自号“长乐公”。
冯道心中的“国”,显然非后唐,非后晋,非契丹,非后汉,非后周,非君臣,更非某块地盘。
而是老百姓。
这才是真正的“国”。
京城的主人,无妨换来换去。国号年号,撕扯也没啥大不了。重要的,是老百姓。
在一次次改朝换代的血雨腥风中,冯道用智慧和幽默,为百姓拒绝了指手画脚的一把把屠刀,真正把屠汉的凶残化为一笑了。
“我愿帝王心,化做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
这便是世间法意义上的“菩萨”。
冯道定然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