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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彦瑾:朝圣的雪漠:让我们谈谈信仰

2011-04-02 08:20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陈彦瑾 浏览:64995078

朝圣的雪漠:让我们谈谈信仰

陈彦瑾(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

《中国艺术报》321

 

  最近在读雪漠,从“大漠三部曲”到《西夏咒》,到刚出版的《西夏的苍狼》,“惊艳”之余,写了两篇文字:《雪漠关键词》和《诗意雪漠:有关爱与信仰》。两篇文字里,当写到“信仰”这个话题时,我都“讨巧”地回避了。雪漠说,《西夏的苍狼》“是为寻找信仰和永恒的人写的”,“人们从黑歌手的经历中,可以读到雪漠的灵魂求索”。但我要么将奶格玛、娑萨朗等有关信仰的内容悬置,权当它是一部时下流行的奇幻作品来借题发挥,要么仗着自己是女性,将信仰话题转化为了爱与两性的话题。虽然这么处理也未尝不可,但我很清楚,面对雪漠,“信仰”实在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诗意也好,孤独、灵魂、超越、永恒这些“雪漠关键词”也好,莫不与信仰有关。信仰,才使雪漠成为雪漠。在这个意义上,雪漠不但是个诗意的作家,更是个朝圣的作家。诗意只是一种姿态,一种由此岸望向彼岸的姿态,朝圣则是一种行为,一种向着超越智慧和永恒生命的礼拜,它是苦行,也是深刻的生命体验。

朝圣的起点,是对无常和死亡的恐惧。《大漠祭》中,憨头的死是最悲情的一章,雪漠说,其中渗透了他对英年早逝的弟弟的深爱与痛惜。弟弟死后,他的枕边便多了个骷髅头,天天向他叫着:“死亡!死亡!”《猎原》中,在“猪肚井”这个象征人类贪婪争斗最后必将毁灭的所在,陷入贪婪争斗的炭毛子、炒面拐棍、张五、豁子死了,与贪婪抗争的“山神的女儿”拉姆也死了,“死”引发了雪漠很多的感慨:“所谓生,不过是暂时的过程。那死,却是永恒的归宿。”“这生命,究竟有啥意义?”

很多场合,雪漠都不避讳谈他对死亡的恐惧,以及由此带来的孤独和巨大的虚无感:

我是很小的时候就觉察到死亡的,老觉那是个可怕大洞。侍在身侧,老想往洞里拖我。我昼夜发抖,恐惧这世上竟有这样一个东西。渐渐,我明白了,不但人会死,那月亮,那太阳,这地球,都会有死的一天。于是,我心中又升起一个疑问:既然终究都得死,这活着,究竟有啥意义?……死亡来临时,读的书没有意义,盖的房没有意义,写的文章没有意义。若真能写出传世之作,但一想宇宙也有寿命,便知那所谓传世的,仍是个巨大的虚无。地球命尽之日,托尔斯泰也没有意义。于是,我曾许久地万念俱灰。

在那必然的归宿——死亡面前,生命有何意义?写作有何意义?

老实说,这追问在人类上空已不知回荡多少千年了,几乎是与人类共存的终极诘问了。千年来,人类也不知给出了多少答案,但正如别人画的饼不能解你的饥一样,关于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只有靠自己去寻觅、去体验之后,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这答案,便可以称之为“信仰”。

龙应台女士说,自从父亲过世后,她才开始比较严肃地去思考生死,然而她严肃地思考了三年,却毫无进展。就此她曾请教圣严法师,法师开示道:

信仰这件事,不是研究、推敲可以达成的。信仰是自己对生命的体验。有些事情,如果缺少信仰,怎么也无法解答;有了信仰之后,至少有一部分问题能获得解决;由此再继续深入,就可以渐渐体会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信仰是自己对生命的体验”,这体验的过程,人们往往称之为“朝圣”。“朝”是用生命去礼拜、去体验,“圣”即是那意义、价值——那终极回答。

雪漠说,写作“大漠三部曲”的二十年,也是他朝圣的二十年,“那二十年中,我是在禅修的间隙里写作的”。“多年来,我一直进行在‘朝圣’途中,而从不去管我经历过什么寺院”,“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宁静地行走在那‘朝’的途中”,“我曾许多次接近朝圣的目的地,却选择了远望静思,而后转身”。“我心中的朝圣,不是去看哪座建筑或是地理风貌,而纯属对一种精神的向往和敬畏”。

这精神,是佛教对于永恒的智慧洞见和信仰。雪漠说,“当我看到佛舍身饲虎和割肉喂鹰时,我忽然发现了意义。这意义,便是那精神。那虎鹰和身肉,均已化作灰尘,但那精神,却以故事为载体,传递给千年间活过的人。这精神会照亮心灵,许多人因此离苦得乐了。这,便是意义。”

也许只有从这个角度,你才能真正读懂雪漠。孤独也好,诗意也好,假如没有朝圣,那孤独就如雪漠所抨击的,“仅仅是一种情绪,是个人欲望和贪婪不能满足时的失落,是个体处于边缘时对世界的埋怨”,那诗意也就成了文人的风花雪月,抑或无病呻吟。而在雪漠看来,真正的孤独是“智慧的觉醒,是感悟生命的易逝、世间的无常和作家想建立的永恒价值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真正的诗意,是对那世间无常的观照和对永恒价值的寻觅。

正因为此,苦难也好,罪恶也好,贪婪仇恨愚昧也好,死亡也好,男女之爱也好,这些足够一个作家一辈子去煽情描绘的主题,在雪漠这里,只是他所要超越的对象,尽管他的文学功夫足以使他把它们写得生动鲜活、销魂入骨,但他的笔从来不会仅仅停留于此。因为当他用朝圣的眼睛去看时,他有了鲜明的价值判断:

好的文学,不应该成为欲望的助缘;好的文学,应该为人类带来清凉,带来宽容详和,带来宁静和平。任何阅读时能激发欲望、贪婪和仇恨的作品,充其量只是罪恶的帮凶。

好的文学必须做到:这世上,有它比没它好,读它比不读好。

文学如是判断,人也如是判断。在《西夏咒》中,历史也如是判断:

所有的暴力都是罪恶,所有的战争都是罪恶,所有对人类的屠杀都是罪恶。同样,所有讴歌屠杀的文学也是罪恶。

实际上,对苦难、欲望、贪婪、罪恶的超越,才是雪漠作品的真正主题,也是雪漠写作的价值源泉。《大漠祭》是对苦难的超越,《猎原》、《白虎关》是对贪婪的超越,《西夏咒》是对罪恶的超越,《西夏的苍狼》是对欲望——男女世俗之爱的超越。在《诗意雪漠:有关爱与信仰》中我曾写道:“黑歌手寻觅娑萨朗,紫晓寻觅黑歌手——男人寻觅信仰,女人寻觅爱”,这其实只说了一半。黑歌手的信仰里也有爱,紫晓的爱里也有信仰。黑歌手的爱是“大爱”,是超越了世俗男女欲念的“永恒的诗意”;紫晓的信仰是对这“永恒诗意”的信仰。紫晓的爱,因为对欲望的超越和对永恒的信仰,成为了她灵魂的滋养,而非像大多数“以爱为食”的女人们那样,仅仅是某种身心的满足或销魂的觉受。

当然,那具有超越力量的精神,在雪漠作品中被赋予了一些名相,诸如金刚亥母、奶格玛、娑萨朗等等。可能你对此不能完全理解和接受,也可能你如沐甘露欢喜认同,这是你的自由。我想,无论怎样,那超越精神本身,对于你我,对于每一个活在庸碌和欲望当中的普通人来说,还是需要的。否则,这又回到开头的问题了:生命有何意义?写作有何意义?抑或——阅读有何意义?

关于信仰,圣严法师有一段非常质朴、非常入情入理的开示:

信仰的一部分是因为需要。一旦有信仰,觉得对自己有用,对他人也很好,那就相信吧!如果一个人对于自己不明白的事、无法解释的现象,充满怀疑而烦恼不已,但接受信仰以后,烦恼、问题就减少一些,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否定信仰呢?

借用法师的开示,我是否可以如是说——雪漠信仰是因为雪漠需要,雪漠作品传递的那种精神,若你觉得对自己有用,对他人也很好,尤其是读后可以使自己的烦恼、问题减少一些,如果是这样,那就相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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