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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妮·莫里森《秀拉》

2014-07-14 07:04 来源:www.xuemo.cn 作者:《文学报》 浏览:49706507
内容提要:在文学创作中,托妮·莫里森注重保存和弘扬黑人文化,塑造了许多前所未有的鲜活的黑人女性形象。

托妮·莫里森《秀拉》

在文学创作中,托妮·莫里森注重保存和弘扬黑人文化,塑造了许多前所未有的鲜活的黑人女性形象。通过这些颠覆传统的黑人女性形象的塑造,莫里森把自己的笔锋直指黑人女性的内心世界,深刻而又细腻地展现了在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的双重压迫下,黑人妇女的真正心声。莫里森在小说《秀拉》中描写了三位典型的黑人女性形象,并突出刻画了性格迥异,不惜任何代价追求自我并极具叛逆性格的黑人女性秀拉。

第一部分中,作品对秀拉少女时代进行了记述,交代了黑人社区的渊源与特色,秀拉家庭的独特状况以及她与好友内儿共享一切的纯真友谊。在第二部分则叙述了秀拉外出求学十年后归来的情景。她以放纵的生活方式来对抗传统而遭到人们的种种敌视和非议,最后在人们的唾弃和贫病交加中死去。《秀拉》在莫里森的创作生涯中占据重要地位,小说探索了黑人女性找寻自我认同的痛苦与艰辛,彰显了黑人女性意识正在觉醒这一主题。

节选

除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国家自杀日”的庆祝活动从未中断,自从一九二○年以来,每年的一月三日都要举行一番纪念活动,哪怕多年来,这个节日的创始人夏德拉克是唯一的庆祝者。夏德拉克在一九一七年的战斗中受到轰炸,之后便始终处于劫后余生的惊吓中。他回到梅德林的时候样子倒很精神,但人已经垮了;甚至连镇上最苛刻的人有时都会梦到几年前他未去前线时的样子。当时他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嘴唇上回味着口红的味道。一九一七年十二月间,夏德拉克发现自己在和一群战友奔跑着穿过位于法国的一片战场。那是他初次与敌人正面交锋,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连队是在冲锋还是逃跑。连日以来,他们一直沿着一条岸边结冰的小河行军。他们在某处渡过了河,脚刚踏上对岸,叫喊和爆炸声就响成了一片。周围弹片横飞,虽然他明白这就是“那种东西”,却仍然无法拼凑起准确的感觉——与“那种东西”相应的感觉。他期待着恐惧或兴奋——期待感受到非常强烈的某种东西。可事实上,他只能感觉到靴子上的一枚钉子带来的疼痛,他的脚一着地,钉子就会刺穿他的大拇指。那天很冷,他呼出的气清晰可见,有一阵子他感到不解,在笼罩着他的尘土飞扬、烟雾灰暗的爆炸中,他自己的呼吸居然如此洁白纯净。他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飞速穿越战场的一大群人的深处奔跑着。脚趾上的疼痛让他迟疑了一下,他稍稍向右一偏头,正好看到近旁一个士兵的脸被炸飞。他还没来得及表达震惊,那个士兵扣在汤碗似的钢盔下面的脑袋就已经不见了。尽管失去了大脑的指令,那具无头的身躯仍然在执拗地向前飞奔,动作有力、姿式优雅,根本不顾脑浆正顺着脊背向下流淌。

当夏德拉克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被平放在一张小床上。在他面前的一台小推车上有一个大大的白铁盘,里面划分成三个三角形,第一个里面是米饭,第二个里面是肉,第三个里面是炖西红柿。一个小小的凹槽里放着一杯白色的液体。夏德拉克望着白铁盘的这三个三角形里柔和的颜色:隆起的白色米饭、闪着血红色的西红柿和灰褐色的肉块。它们令人厌恶的特质被囊括在几乎相等的三个三角形里——一种均衡感让他镇定下来,均衡感带来的宁静感染了他,使他疑虑顿消:那白色、红色和褐色会原地不动——不会爆炸或是从它 们 的 限 定 区 域 内 喷 涌 而出——他突然感到一阵饥饿,四处寻找他的双手。起初他的视线十分警觉,因为他必须小心行事——一切东西都可能散落在任何地方。后来,他注意到在他臀部两侧的米色毛毯下有两块隆起。他极其谨慎地举起了一只胳膊,发现他的手连在手腕上,这才放下心来。他又试了试另一只胳膊,结果是一样的。他慢慢地把一只手伸向那只杯子,正要张开手指时,手指却像杰克的豆茎般蔓延开去,杂乱无章地盖满了小推车和病床。他发出一声尖叫,闭上眼睛,把不断变长的两只大手塞回毯子下面。离开视线后,手指才缩回正常尺寸。不过他的尖叫唤来了一名男护士。

 “当兵的,今天你不会惹什么麻烦吧,对不对?对不对,当兵的?”

夏德拉克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穿绿色夹克和裤子的秃顶男人。他的头发在右侧很低的地方分缝,这样就有二三十根黄发聊胜于无地遮掩了顶上的秃头。

 “来吧。拿起那把勺子来。拿起来呀,当兵的。不会有人喂你一辈子的。”

汗水从夏德拉克的腋窝淌到了两肋。他不敢看到自己的手再次变长,而从那套苹果绿色衣服里发出的声音也让他感到恐惧。

 “把勺子拿起来,我说。你这样没意义……”那个护士伸手到毯子下面去摸夏德拉克的手腕,想拽出那只怪手。夏德拉克猛地往回一抽,撞翻了小推车。他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竭力想甩掉他那些骇人的手指,却把那个护士给打倒在邻床上。

当人们给夏德拉克穿上拘束衣时,他反而感到轻松和感激,因为这样一来他的双手终于被掩盖起来,不管有多大,总算不会再长了。

他被人们用带子捆在小床上,陷入了沉默,竭力想把头脑中松散的绳扣系紧。他发疯地想看到自己的面孔,并把这张脸和“当兵的”这个字眼联系起来——那个护士(还有帮着绑他的另外几个人)就是这么叫他的。他想,“当兵的”或许是一种秘密,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看着他,把他叫作秘密。况且,既然他的双手会像刚才那样疯长,他的脸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恐惧和渴望把他折磨得够呛,于是他开始想些别的事。也就是说,他任凭自己的记忆随便滑进往事的任何一个洞口中去了。

他看到了一个面向一条河流的窗口,他知道河里满是鱼。有人就在门外轻声说话……

夏德拉克早期的狂躁症发作时,医院工作人员正在制订一份关于在高度危险地带疏散病员的备忘录。这就必然需要一些空间。夏德拉克的狂躁或者说优先权让他出了院,还领到二百一十七美元、一整套衣服和一些相当正式的文件的副本。

迈出医院大门时,大地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边缘被修整过的草坪和笔直的人行道。夏德拉克看着那一条条水泥路,每一条都清晰地通向某个人们想去的方向。所有的水泥路面与绿草坪之间没有篱笆,没有警示牌,也没有其他障碍,人们可以完全无视整洁地铺展的小石子而走向另一条路——选择自己要去的方向。

夏德拉克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下停住脚步,抬头望着悲怆而又无害地摇摆着的树梢,这些树的根都扎得极深,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只有那些人行道让他感到不安。他把重心在双脚换来换去,琢磨着怎样才能避开水泥路走到大门口。正当他在为自己设计一条路线时——在哪里必须跳一下,在哪里又要绕过一丛灌木——一阵哄笑让他吃了一惊。两个男人正在走上台阶。接着,他又注意到周围还有许多人,要么他才看见他们,要么就是他们刚刚显形。他们都是些薄片,像纸娃娃般飘下人行道。有些人坐在轮椅上,由另一些纸片人在后面推着。每个人都像在吸烟,他们的四肢在微风中弯成弧形。要是来一阵大风,他们准会被高高吹起,也许会就此落在树梢上。

夏德拉克决定冒险。走了四步之后,他已经到了通向大门口的草地上。他始终低着头,不去看那些在四周左旋右转、前俯后仰的纸片人,这样一来就迷了路。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与医院主楼隔着一条铺好的人行道的一座低矮的红房子前面。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阵香甜气味让他想起了一些痛苦的事。他向四周张望,想找到大门,这才发现拜刚才在草地上走过的曲折路途所赐,他已经站到相反的位置了。矮房子的左边是一条砾石车道,看起来通向庭院外。他快跑几步,踏上了车道,离开了这个他待了一年多,却只能清楚回忆起八天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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