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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尼人:一个真正的水的民族

2014-06-16 16:26 来源:www.xuemo.cn 作者:莫独 浏览:54961342
内容提要:每一棵树,都是树王的子民,那茂密的苍天古林,是树王古老的家园。

 

哈尼人:一个真正的水的民族

\莫独

可以肯定地说,哈尼族是一个真正的水的民族。

在历史的记忆里,哈尼人最初的家园曾经在大西北的高原上,要么是在大湖畔,要么就是长河边,在水波荡漾,水草丰美的清爽天地里,骑着马,牧着羊,过着自由自在的游荡生活。那是何等悠闲与潇洒的光景啊!而更漫长的时光,哈尼人的脚印刻录在不时的临时定居与不时的长途迁徙的交替岁月里,或被烽烟薰染、或受疾病纠缠,与各种各样的灾难为伴,过着动荡不宁的日子。哈尼族以往的族史,其实主要还是一部在路上的迁徙史。作为决定性的安居,最终在哀牢山红河南岸山地为主的大山深处安家落户,繁衍生息。据史料记载,于1300年前,终以开垦梯田为最主要的农业耕作方式,从而画出奠定了一个边地民族的生息符号,也完全彻底地揭开了哈尼人与水的不解之缘,重新诠释了哈尼族与水新的生命历程。

现在,对哈尼人及其生活地理位置的基本定位是:山地稻作农耕民族。

不错,哈尼族是名副其实的山地民族。哈尼人住在大山深处,住在半山腰上,住在1500米以上的高海拔山区。哈尼人所生活的山峰,青峰滴翠,云雾缭绕,蜿蜒起伏,气势磅礴。这些山,一山更比一山大,一山更比一山高,每一座,峰顶都直插蔚蓝的天空,山谷都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村庄就像是被神种植在山地上的蘑菇,一窝窝,挤在陡陡的半山腰上。上上下下,一间房屋与一间房屋之间,好像堆叠起来的一样,层层垒高。地无一尺平,出门就爬山下坡,是当地的路途特色。一座村庄与一座村庄,隔河相望,相互间互叫可应答,一上一下,往来却要走上个大半天的时间,那沟壑有多深,那山路有多陡峭,是可想而知的。

是的,哈尼族是真正的稻作农耕民族。稻作,是哈尼族农业生产的最大动作。栽种水稻,是每一位地地道道的哈尼人生命里最重要的生产手段。一个传统的哈尼人的一生,与稻谷休戚与共,息息相关,可以说就是耕耘梯田,种植水稻的一生。

一粒谷种,除了在粮仓里呆着的那短暂的休眠时光外,它生命的时日,长久的是借助水的精血传续的。

水,通过对一粒稻子的命运的穿越与主宰,来控制和掌握一个哈尼人属于山地和劳动的命运。

从表面上看,哈尼人普遍面色黝黑,长相粗狂,好像十分粗野。其实,从整体而言,特别是从心性而言,哈尼族,是一个像水一样柔软、温驯的民族。他们心胸宽广,以善待人、待事,不擅于争强好胜,更不会夸夸其谈,一生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给予的苦难与压力,无论任何条件下,永远用一颗感恩和敬畏的心,面对眼前的人生,面对这个险恶的社会,面对一切。就像那穿石的滴水,简单、弱小、毫不起眼,却专注、坚忍、始终如一,对生活充满着不凡的执著和热爱。忍耐,是哈尼族十分突出的一个性格特征。先前太多的历史磨难,和后期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造就了哈尼人这种憨厚敦实、与世无争、任劳任怨,甚至逆来顺应的生活态度,在那边远、偏僻,离天很近的高坡上,一辈辈,一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一丘水波粼粼的梯田为路,用一粒金黄的谷子,传沿着一个民族有序轮回的生命的四季。

这个曾经与水为伍的民族,千年后,以梯田的方式,在大山的胸膛上,重新记述着一个民族独立生活在水边的故事。

除了层层峦峦的梯田里一年四季波光粼粼的水,哈尼族所居住的环境,那挺拔险峻的大山上,很难找到一潭面积较大的水塘,即便有,面积都不会很大。那陡峭的山势,没有给水留下那种可以大面积汇聚的平地或洼地。水,主要是以沟溪和河流的形式存在,以那种丝网状的形态,“无形”地存在于满山遍野的树林下。而更多的水,则以一种“树”的方式,无所不在地存在于哈尼人生活的这片土地上,守候哈尼人或被哈尼人所守候。所以,哈尼人与水的密切关系,更多的,不是直接地表现在水与人的联系上,而是通过对树的热爱、敬重、珍惜、尊崇,乃至畏惧,甚至神秘等等方面,维系那不可割断的关系。哈尼人与阿倮欧滨自古以来的密切关系,与寨神林的关系,用真实的事例,向世人说明了这些。而最突出的,就是一年一度隆重而肃穆的祭献。

大山上,那一大片一大片连绵的林子,就是哈尼人一塘塘天然的水库。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水库了,所谓的莽莽林海,指的就是哈尼人的山林,这是哈尼人赖以维系生命的血液,是延续生命的源泉。这些林海,它们在自然界的存在形式是固定的、静止的,是没有情绪的;但在哈尼人的生命里,这些林海是液体的、流动的,是具有情感的。

这些林海,孕育着无穷的、神奇而可怕的力量。它们甚至主宰了哈尼人的心灵,左右着哈尼人的行为。

前两年,大西南连续大旱,一条条溪流枯竭,河流中断,甚至连千年的龙潭也断水,无论是高原还是平坝,云南山地到处经受着旱情的严重威胁,大地一片片龟裂,土地一片片荒芜,许多地方滴水未见,连日常生活用水,都只有依靠外面的力量来解决。那一阵,在一些山地上行走,在村与村往来的山路上,到处是写着抗旱救灾字体的往来运水的车辆,或是人背马驮、牛车马车叽叽嘎嘎到处找水运水的人群……但是,即使是在如此严峻、残酷的状态下,红河南岸哈尼山地的梯田却没见一丘干掉,那千余层的田丘,一台台、一层层,蓄满了清洌洌的山泉水,每日亮洼洼地在烈阳下闪烁。一股清亮的水流,不见头,也不见尾,从一丘到一丘,白花花地不息地流淌着……

这是一个人间的奇迹,是自然界的一个奇迹。

去年深冬,我陪同我的朋友、一位著名的重庆小说家去绿春参加哈尼长街古宴。从红河南岸元阳老县城开始,一路上,看着爬满山坡的一片片水洼洼的梯田,她感到很惊奇,觉得不可思议?不相信云南干旱的事实。说高坡上这么多的梯田,都灌着满满的水,还有水一直在不停地上下流淌,上面却一座水库都见不到,问灌溉梯田的水是从哪里引来的?我指着山顶上一片绿茵茵的原始森林告诉她,那就是哈尼人的天然水库。

这是一位对边地少数民族情有独钟的作家,到过中国边远的许多少数民族地区,也到过云南的不少边远山区,对一些独特的边地少数民族很有研究。这是她第一次到哈尼山地,对我的解释,她原先不理解,继而了解后,颇为赞叹,觉得哈尼族祖先真的了不起,与大自然为伍,为家,为生命的园地;觉得哈尼族真正不愧为大山的子孙,树的伙伴,水的民族。

水的源头,在林子;而林子的源头,最终在遮天大树。

在一份最古老的尊崇与信念里!

每一棵树,都是树王的子民,那茂密的苍天古林,是树王古老的家园。

那也是水最古老的家园。

归根及底,阿倮欧滨,就是多娘阿倮山寨哈尼人的生命之库。

我不知道,这天底下,除了哈尼族,还有什么民族为树选王,以树为寨神,为保护神。用一个民族的尊严,跪拜在树脚下,把树选为自己(整个民族)生命和精神的源泉,民族延续的根源。

假如缺少了水,哈尼人传统的农业生产结构将会被彻底颠覆,那些藏匿在大山的褶皱里的小村庄,甚至可能要发生背井离乡的事件。新的迁徙故事,将可能重新续写已经停顿在口头数千年的古老的迁移史诗。

哈尼人的水,储存在自己民族的命脉里。

哈尼族古经《窝果策尼果》的开篇,说了诸神万物如何诞生的故事。那时,还没有天和地,蛮荒的世界,只有一团混沌未开的水。这就是最初的生命,或者说,是孕育最初的生命的母体。水里沉睡着一条黄生生的老金鱼。若干千年或者若干万年后,金鱼醒来,用鱼鳍拨开亮洼洼的水面,先先后后生出天地、人和万事万物……

一切源于水。水,养育了万事万物之母的黄金鱼。

都玛简收拄着的拐杖,是一根开着黑色花朵的芦苇竿。长路茫茫,几度春秋,多少村庄城镇,多少险山恶水,一路上,芦苇竿都无事,不过就是一根平常的拄棍,无声无息地,陪伴着都玛简收走过那些坎坷的路途与苦难的日子。可是,当芦苇拐杖被插进阿倮欧滨的沟泉里,它就发生了惊异的变化,长成了遮天大树……

芦苇是水边的植物,择水而生。一根芦苇插在水中,重生的可能性很大。奇妙的是,这是一根开着黑色花朵的芦苇。黑色的花朵,给人的想像不但神秘,而且会很沉重。

恰巧,黑色是哈尼族最注重的颜色,是哈尼族的象征色。这里,让都玛简收的芦苇拐杖开着黑色的稀奇花朵,我不认为是祖先无意的一种诉说。都玛简收用自己特殊的方式,指导哈尼人认识了阿倮欧滨,选择了阿倮欧滨,从而选择了树,选择了水,选择了一个民族的生命方式。

是的,无论什么样的神秘物种,要想延传生命,都离不开水;要想获得新生,就更离不开水。

水,让一株已经失去生命的植物,不但起死回生,而且获得了神奇的力量,创造出人间的奇迹。而这样的奇迹,只会在阿倮欧滨发生,只会和水发生。

只会和哈尼这个山水民族的命运发生。

劳动,是获得粮食的惟一途径。而更直接、更现实的是,哈尼人最终选择了水稻。水稻,是哈尼族最根本、最主要的粮食作物。而水稻的种植,对水的需求提出了绝对的要求。

水,活在哈尼人的生产里。

水,活在哈尼人的信念里。

水,从阿倮欧滨汩汩淌出。

水,从生命的源头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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