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文化网
雪漠文化网 >> 阅读 >> 文化部落 >> 正文

西海固的脉搏

2014-06-12 07:26 来源:www.xuemo.cn 作者:杨盛龙 浏览:50158925
内容提要:一场雨,又一场雨。雨滴汇成雨流,小股汇作大股,顺着瓦槽,顺着笕槽,顺着雨水管,流向水窖。

 

西海固的脉搏

\杨盛龙

西海固干旱山区是黄土高原伸向中原的一只粗壮的手腕。我手指搭在这手腕上,感触着它静静蛰伏的脉搏。如果是一位老中医把脉,会感受到生命体血管里“突突”的搏动。我幡然惊愕,手里把着的是屋檐口斜伸进水窖的一根塑料雨水管。烈日高照,西海固这血管是空的。

在西海固干旱山区,家家都是这样,屋檐口接着一根长长的笕槽,从笕槽口接下一根塑料雨水管,插入地里,接往十几米深的水窖。这经常无水的接雨水管,这西海固干旱山区的血脉啊!

村上的回族村民告诉我,庄户人家就是饮用这种雨水管承接窖存的雨水。雨水管经常是干的,往往每年秋季下雨天才能接一些雨水,积存起来,一般只能饮用半年,春节后饮用水靠汽车运载。

户主从水窖口一把一把放下长长的绳子,几经晃荡,打上来一小桶水。水有些浑浊,水里漂着一些草屑、渣滓、麦穗壳之类的东西。就喝这种水啊?我的喉咙口似有麦芒卡住的感觉。

户主把我们迎进屋,让上炕,给我们端上盖碗茶。我接过茶水,放在炕桌上,不忍心喝。这里的水,喝一口少一口啊!

户主满脸欣喜地说,今年是十多年来雨水来得最早最好的一年,春天就开始下雨,到现在7月份就积存了这么多水。你看啊,山上都绿了,地里庄稼绿油油的,今年准是个好年成!往年可没这么好。

往年是什么状况呢?户主同我们拉呱着。

一年之计在于春。西海固常年的春天就是盼不来雨。清明时节,谷雨淋淋,四处好春光,西海固就是不下雨,靠天吃饭的山区就是盼不到雨,天天都是万里无云。好不容易盼来乌云堆积,该下雨了吧?会下雨的吧?一阵风,将乌云吹散。老天就是不下雨。又没指望上。

今天天气好吗?全国大多数地区人都明白所问的好天气指的是什么天。我从南方多雨地区来,要是把南方的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搁到西海固,就如同将南极的企鹅放在热带地区。

播种的春天,西海固的好天气就是没有来。好雨不知时节。没有雨,下不了种。到了六月,好不容易下了点小雨,将就着种一点洋芋、苞米。季节过了,能有多少一点点收成啊!

西海固一年的降雨量只有二三百毫米,降雨往往在七八九月份,已经无益于播种了。还是好!还是好!

下雨就是好!下雨如同隆重的节日到来。雨点打在屋顶瓦片上,在心页上敲击着音乐节拍,演绎着优美的旋律。雨水顺着瓦槽,流到笕槽,流进雨水管,流到水窖。有的人家配置不起笕槽、雨水管,在屋檐下打理一条小沟,在打麦场上理出小沟,将雨水引到低处,流进水窖,储存备用。

下雨啦!久盼不来的雨到啦!祈雨的人顾不得满头满身被雨水淋湿,跪在雨地里,泪水和着雨水顺着脸腮流。

下雨啦!下的是粮食,下的是钞票,下的是血液啊!

一场雨,又一场雨。雨滴汇成雨流,小股汇作大股,顺着瓦槽,顺着笕槽,顺着雨水管,流向水窖。

水窖里储存着水,储存着生命。有了水,生活就有指望,日子就有奔头。水窖比粮仓重要。水啊,水!

这一年的雨下得晚了,对播种没什么作用了,但是不管怎么,还是能储藏一些雨水,度过冬旱、春旱。

有道是,水贵如油。岂止是油,比血还贵。血管里总有血液在流动跳跃。西海固屋檐口的雨水管经常是干的。下一场雨,才能经雨水管往水窖里注入一些雨水,才能多一些积存。就像传统生活中的中国老百姓,银行里总得有一点存款心里才安稳,存折小本本上有钱,心中不慌。西海固水窖打水,可不能碰到窖底啊!但却经常碰到。

每家储存着一窖水,细水长流,计划着用,节约着使。洗脸,只用很少一点水,只是把毛巾浸湿。洗过脸的水,用以供牛羊饮用。淘过米的水,沉淀澄清后洗菜。洗过菜后,再给牛羊饮用。洗一个澡,是很奢侈的事情。驻队工作组同志到黄河边的城里去办事,住一次旅店,洗一个澡,是一次圣洁的洗礼。谁不小心打翻一盆水,比失掉100元钱还难受,过了多长时间,还是耿耿于怀。钱可以再挣,水怎么挣!水可以解渴,钱能喝吗?干旱山区,有钱买不到水。

尽量地计划着节省着用水。由于这个冬天雨水少,眼看着水窖库存日渐减少。为水发愁,为水焦心。

快到春节啦!有的地区过去穷,穷得没有过年米。西海固干旱山区穷得没有过年水。水窖储存的水即将用完,怎么办呢?多年来,每到春节后,政府组织力量为西海固干旱山区送饮用水。有的很干旱年头,春节前就开始送水。这一年很干旱,多年来少见的干旱,政府会提前供水吗?

政府动用部队为西海固干旱山区送水。一大车一大车的,送到水站。一般每三四个自然村设一个水站。几个村的人们再用农用车到水站领水,运回家。

驾驶农用车拉水,与一般的货物运载不同。水是液体,用大袋子装在车里。通往山村的路窄而凹凸不平,因为车上液体晃荡偏移,驾车运水得有相当高的技术。历年运水,经常发生翻车事故。所以,一般每个自然村由两三个驾驶技术特别好的小伙子驾车运水。各家花钱雇请他们。

水车运水的日子,是村民的节日,也是动物们的节日。羊儿飞跑到运水车旁,抢食掉落的水滴。牛儿追着运水车狂奔,希望有水滴掉落。麻雀跟着水车飞,抢食拖拉机发动机水箱溢出的零星水花。有人夸张地说,西海固的麻雀干渴难耐,连汽油柴油都抢着喝。

庄稼地头,骄阳似火。玉米株尽量卷缩着叶子,卷成筒状,减少蒸发。草地上,谁遗落一只用尽水的矿泉水瓶子斜歪在土坷垃上。一只壁虎发现了空瓶中的水滴,张开口等着,等着有风吹翻瓶子,掉下水滴,勉强解渴。

各家分配到自家应得的一份饮用水,装进水窖。计划用水,节约用水,一水两用,一水多用。

一家人,用着水车给灌进的水,省着用。盼着老天下雨,等待老天下雨。干焦的土地,如不下雨,播下的豆子也会被晒裂,发不了芽。从仲春到初夏,等雨下种。从春夏到秋冬,盼着落雨。雨落进瓦槽,落进场院,流进水窖,储存饮用。

从西海固干旱山区回到县城,对于水有了全新的深刻的认识。住在县招待所,打开水龙头,水流纤细。摸摸脖子,汗津津的,还有尘土。本来想洗个澡,再一想,算啦,到银川再洗吧,省下这一次洗澡水,干旱山区可以派多大的用场啊!

驱车在路上,看着土黄山岗满目黄土,看着一座座房檐口等雨的笕槽和雨水管,我的心也和西海固老百姓的心一样,祈求下雨,盼着下雨。

雪漠文化网,智慧更清凉!www.xuemo.cn

 

相关文章

雪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