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我喜欢索尔仁尼琴,也是因为他的这种担当。在我心中,他是个值得所有中国作家敬佩和惭愧的大作家。
说说索尔仁尼琴
雪漠
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是个庞然大物,想到他时,我总是会想到托尔斯泰。这是一个洞穴里的两头黑熊,只是卧在那儿,就会让我们感受到巨兽的气息。我写《大漠祭》、《猎原》、《白虎关》之前,最迷托尔斯泰,我案头放着的,就有托尔斯泰的几十本书。后来,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原主任胡平先生说我的小说有托尔斯泰的那种味道。我其实也想有索尔仁尼琴的味道——他的《古拉格群岛》也是我案头之书,但没办法,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成索尔仁尼琴的。有人说,他是特殊时代所造就的,但我认为,造就他的,其实是他的心灵。
因为,他那个时代同样有无数的作家,但索尔仁尼琴只有一个。当然,比他更早的,还有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的书,都是我的案头书,都是我在文学上朝圣的对象。我在仰望他们的时候,其实在仰望一种我向往的文学精神。
虽然我也像索尔仁尼琴那样采访过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其中不乏让过去的我义愤填膺者,但我终于成了雪漠。因为我总能看破现实中的虚幻,在面对这个游戏般的世界时,我没办法像索翁那样认真。所以,从宗教意义上来说,托尔斯泰和索尔仁尼琴都没有实现终极超越,他们还跟自己纠斗了一辈子。像托尔斯泰,曾多次陷入精神危机,多次想要吞枪自尽。当然,他们也很了不起,因为他们超越了凡夫很多利己的欲望,为了时代和人类陷入痛苦。而我,在三十多岁之后,就没有了那种人称为精神危机的东西。所以,“大漠三部曲”后,我只好写《西夏咒》、《无死的金刚心》了,普遍来说,文学界当然更喜欢前者。许多时候,作家是需要痛苦和纠结的。没有痛苦的我,只能写成现在的那样。可有趣的是,好多真正的行家,如北大教授陈晓明等人,却觉得《西夏咒》们,才是能进入世界视野的书。
中国作家中,最应该出索尔仁尼琴这样的人物,但怪的是,偏偏出不了。后来,我的朋友杨显惠有种索翁的精神,但他的作品不多,不像索翁那样,出了一大堆像坦克一样的作品,说真的,别说写,只是看,就是非常艰巨的工程。我不知道,这老头子,是不是还有时间谈恋爱啥的。要是多谈几次恋爱,是不可能写出这么多东西了。
我读过索翁的《古拉格群岛》和一些中短篇,我是深深地受到了震撼的,觉得一个作家,就应该写出这种东西。他是个影响了历史进程的人物。一般作家,获得诺贝尔奖,就到了一生的高峰。而这个大胡子老头,获奖时,却只是牛刀小试,他的许多重要著作,是获奖后写出的。不说别的,只那《红轮》,乖乖,我只买了三卷,就厚厚的十多本。听说买全得上百本或是几百本。本来,我想看完他在中国出的那些书,作为向他的敬礼,但我读完第一卷的下册后,就没有再读下去了。我是从文学角度读的,了解了他的写法后,因为还有其他写作任务,我就暂时放下了。以后,我还会读完它的。
不过,读索翁的书,你其实是学不到啥文学技巧的。在他的书中,你感受不到多少技巧,他没有花里胡哨的文学玩意儿,只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气息。
这也许是文学之外的一种不可或缺的滋养——大气。你也可以说他笨——说真的,他真的有些笨——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大家伙”。看他的书时,你会觉得作者是头大象,那步履虽然慢,但那种大,你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
读索翁的书,是一种修炼。我总能感受到作者心脏的跳动,它是那样有力,让你不能不感受到自己的一种小。
我是很自信的,老拿自己跟一些名作家比,也总是自以为是地将许多名家比下去。但我不敢跟三个人比,一是托尔斯泰,二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三就是索尔仁尼琴。没办法,这是三头文学世界的黑熊,他们便是不言不语,你也总是会感到他们卧在那里,身上散发出一种猛兽的气息。
索尔仁尼琴年轻时没有胡子,年老时才留下了胡子。我喜欢有胡子的他,没有胡子的他,就没有了猛兽气。自打我在某次无奈中剃去了胡子后,我发现自己也没了猛兽气,就坚决地不再剃胡子了。呵呵,现在想来,胡子跟猛兽气还是有点关系的。那关系,你可参照我作品中提到过的“胡子风波”,我曾在那书中说过,胡子,代表了我灵魂的阵地,守住了胡子,我也就守住了灵魂的阵地。要是没有了灵魂,那猛兽,还算是猛兽吗?不是猛兽的“猛兽”,当然也就没有了猛兽气。我喜欢有胡子的索尔仁尼琴,那更接近他灵魂的样子。后来,想到胡子时,我总是会想到那个大胡子老头。他看起来脾气很大,老想要跟谁吵架。事实上,他也吵了一辈子架,苏联赶走他后,他就到了西方,继续跟西方人吵。他老是看不惯现实,老是吵。他甚至不在乎叶利钦给他发的啥国家勋章,但他对普京印象很好。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还是有眼力的。普京是世上所有领导人中最有男人气的一个,也很对我的脾胃。他让我最佩服的是,敢于担当。在全世界都怕美国而不敢收留那个所谓的叛国者时,普京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同样,在很多作家都不敢笔伐时政的时候,索尔仁尼琴站出来了。
我喜欢索尔仁尼琴,也是因为他的这种担当。在我心中,他是个值得所有中国作家敬佩和惭愧的大作家。对于我来说,不能成为索尔仁尼琴,是一种不可弥补的遗憾。我当然不是说,所有作家都要像他那样写作,都要像他那样吵一辈子的架,而是说,所有知识分子,都应该有他的那种精神,要敢于对现实发言。
三十多岁之后,我已窥破了虚幻,对现实,少了很多不满,多了一份宽容,所以,我很难变成索尔仁尼琴了,只是,在现实需要我说话时,我还是会说出那真话的。不同的是,那真话中,少了愤怒,多了安详。
——2014年3月24日写于雪漠文化网(www.xuemo.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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