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稿信》,[美]安德烈·伯纳德编,陈荣彬译写,新星出版社出版)
多年前,有一位文学爱好者,人过中年,还是割舍不了文学梦。他破釜沉舟,到单位办了三年的停薪留职,对妻子发誓说,三年内要是写不出个名堂来,就死了这条心,回到赚钱养家的“正道”上。
把自己攒的几万元私房钱统统上缴给妻子作为养家费后,他便开始埋头写作。然而,作品发出去退回来,再发出去又退回来,缪斯女神始终没拿正眼瞧过他。眼看三年的期限就要逼近了,还是没有一家杂志、出版社愿意刊登他的小说。
一天,外地一家文学杂志的主编到他所在城市出差,种种机缘,被安排在他家中住宿。当晚,他小心翼翼地捧出自己的所有手稿,请主编审读——心里清楚,这极可能就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那晚,总编连夜读稿,灯光迟迟未息,他望着那灯光,满怀希望又惴惴不安,一宿没睡。清晨6点,主编起身,站在阳台上猛抽烟,他悄悄蹩了过去。主编一个回身,张口就是:“你啊你,怎么这么拧!到现在还在写这种东西!这种东西现在有谁看啊!”突然之间,他仿佛一下子被大锤击中,浑身瘫软,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凡人不知道缪斯会走哪条路,上一刻你苦敲她家家门无果,下一刻没准她就登门拜访。没过几天,另一家更权威的文学杂志给他来信,热情洋溢。很快,他的作品刊出了,竟然引起很大反响,受到读者的普遍欢迎。
如今,他成了一位炙手可热的作家、编剧,他叫麦家。那曾被断言“没人看”的手稿中,有《解密》和《暗算》。2008年,《暗算》获得了茅盾文学奖。
古今中外,被编辑错看的作家,自然不止麦家一个。或许可以这么断言,每一个伟大的作家,都有过被频频退稿的辛酸往事。
简·奥斯汀收到过这样的退稿信:“如果阁下要我们买下这本书的话,我们宁愿用同样的价钱把书退回去”;艾米莉·狄更生的诗歌被这样评价:“这些诗的韵脚都押错了”;对塞缪尔·贝克特的两本书,编辑大人说,“我的目光根本就拒绝在任何一页上面逗留”;而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更被刻薄地建议“不如把这本书用石头埋起来,一千年后再找人出版。”
不仅如此,海明威、普鲁斯特、克里斯蒂、惠特曼等著名作家,都收到过难以数计的退稿信。有心人将这些退稿信汇总在一起,出了本就叫《退稿信》的小书。翻开此书,文学史上一个个光辉璀璨的名字,与那些讥讽的措辞、沉重的语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退稿的理由林林总总。有的作品与当时的社会环境、伦理氛围相悖,无人敢出。好心的编辑告诉劳伦斯“我是为你好才告诉你,不要出版这本小说。”有的出版家纯粹从销路考虑,信誓旦旦地对赛珍珠说“美国大众对任何有关中国的事物都没有兴趣”。
无须讳言,大部分退稿确实出于无法理解——伟大的杰作通常都超越了大众想象,突破了某一方面极限,社会不可能在第一时间真正理解、掌握一本真正够好的书。毛姆的《刀锋》被说成是“一本差劲的小说”,乔伊斯的文字得到“像潮湿、无用的石头,碎成一片片、散落一地”的评价,既在意料之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相较之下,王尔德因《少奶奶的扇子》收到的退稿信,则更为滑稽:“我亲爱的先生:我已经看过阁下的手稿了。噢,我亲爱的……老天爷啊!”
既然作家通过写作与缪斯热恋,编辑的一封退稿信便无异于来自缪斯女神的分手信。备受挫折的作家用种种方式表达愤懑之情。诗人康明斯有本书被数十家出版社退了稿,这本书最终出版时,他在献词里这样写道:“我不感谢的,包括以下出版社:Farrar&Rine-hart、Simon&Schuster、Coward-McCann……最后出版这本书的是?……是康明斯他老妈。”与愤怒的诗人相比,小说家詹姆斯·凯恩的抗议则巧妙得多。他把自己的小说命名为 《邮差总按两次铃》——小说内容和邮差八竿子打不着,只因它在出版前曾被多次退稿,而每回邮差来送退稿信的时候总会按两次门铃。
当然,被退稿后,备受诋毁和打击的作家们还是以坚定的意志继续前行,坚持到底,最终赢得了他们应得的荣耀。这其中最令人唏嘘的是美国小说家约翰·图尔。他的小说《笨蛋的联盟》遭到各出版社的残酷退稿后,他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他的母亲仍不肯放弃,一再寄出儿子的书稿,最终得到好心人的赞助得以出版,并获得了普利茨奖。令人感慨的是,书名《笨蛋的联盟》取自于英国小说家乔纳森·斯威夫特的一句话:“当一个真正的天才在世界上出现时……会出现一个现象:所有的笨蛋都组成一个联盟来对抗他。”
如今再来看这些形形色色的退稿信,对于仍在创作路上跌跌撞撞前行的人而言,显然是一剂令人振奋的强心剂:看到这么多大文豪在成名前受到如此傲慢与偏见的贬毁,谁还会在意眼前的失意?正因为凡人不知道缪斯女神会走哪条路,如果她最终造访了你,你将获得所有人的敬意。
时间会证明一切:是金子总会闪光,而傲慢与偏见是走不远的。
(《退稿信》,[美]安德烈·伯纳德编,陈荣彬译写,新星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