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作:小蝉
《冷皮》:对《鲁滨逊飘流记》的深刻颠覆
作者皮尼奥尔偏爱简洁、直白的风格。他曾表示:“完美的句子最好只有四个字。”简洁,却能营造气氛,却能深入心理,却能直指本质,却能牢牢抓住读者的目光。这是一门艺术。因此,比起《鲁滨逊飘流记》,《冷皮》更为凝练,节奏近乎疯狂,情节紧张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步,从结构上来看,显然有意部分戏仿了《鲁滨逊飘流记》。作品中也有一些篇章由日记构成,但已不单纯是记事,大多是在探讨哲学和人性问题。《鲁滨逊飘流记》像篇报告,是记事性的,流水账似的,现实主义的,与读者贴得很近,似乎在和读者拉家常。而《冷皮》像个寓言,是启示性的,现代主义的,要求读者深入思索。《鲁滨逊飘流记》是歌颂性的,树立了一个英雄,一个上帝的选民。而《冷皮》则是批判性的,树立了两个反英雄,两个上帝和人类的“弃儿”。《鲁滨逊飘流记》呈现的是生存能力。《冷皮》探讨的则是存在的意义。如果说《鲁滨逊飘流记》是历险小说的话,那么,《冷皮》就应该被归入哲理小说或寓言体小说。但它又有历险小说、惊悚小说和科幻小说的元素。更准确地说,作者成功地将历险小说、惊悚小说、科幻小说和寓言体小说融为一体,并上升到了哲理的高度。如果说《鲁滨逊飘流记》充满了十八世纪的精神和理想的话,《冷皮》则包含了二十一世纪的困惑、沦丧和反思。在一切都已模糊的时代,我们还能否保存又如何保存我们内心中的人性?人类是否就是这世界唯一的主人?我们究竟应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其他的生命?我们该如何和自然相处?我们存在的理由和意义又是什么?这是小说提出的基本问题。我们能感觉到作者的悲观主义态度。他无法回答。大海,也无法回答。
而海却永恒不变,为我们呈现出复杂和神秘的美:
下雪了。一开始只是几个小小的凝块。一分钟之后,就形成一片片又圆又大的雪花。雪飘落下来,一与水接触随即融化。海面上飘着雪花,这个景象是如此平凡,如此单纯,却让我有一股奇妙的感觉。雪强迫周遭沉寂下来。直到此刻之前,海洋还是轻微的骚动不安,却骤然安静下来,受到看不见的命令掌控。或许,这将是我在世间所见的最后景象,道尽了悲凉与平庸的美。
一切都似乎尽在不言中,一切都仿佛是神谕。诗意,冷,悲凉,忧伤,孤独,恐惧,在这一刻,融合在了一起。海在呈现的同时,也在接纳。海的无限意味,人类能真正读懂吗?
同样面对大海,可已站在不同的高度。笛福看到的海景中有财富,有黑奴,有历险,有上帝的形象。而皮尼奥尔看到的海景中已有人类的悲哀和末日的悲凉。“我们从未完全远离我们所恨;因此,我们也永远不能真正接近我们所爱。”这是人类的尴尬境遇。从笛福到皮尼奥尔,从《鲁滨逊飘流记》到《冷皮》,从十八世纪到二十世纪,一个质的飞跃已经发生:那就是从现实到存在。昆德拉认为,“小说唯一存在的理由就是去发现唯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这就是人的“具体存在”。“小说不研究现实,而是研究存在。”因此,昆德拉一再表示:“小说家既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政治家,而是‘存在’的勘探者。”通过阅读《冷皮》,我们发现年轻的西班牙小说家皮尼奥尔正试图成为这样的“勘探者”。
皮尼奥尔本人是人类学家,写小说原本是他的副业。可他的副业反倒让他声名鹊起,引起世界文坛的瞩目。看来,副业要变成主业了。他是个善于讲故事,同时又善于通过故事思考和表达的小说家。他也十分了解读者的阅读心理和阅读需求。在他看来,没有所谓的通俗小说,也没有所谓的严肃小说,只有情节好看却又思想深刻的小说。好看却又深刻,这需要境界,需要技巧,需要想象力,更需要学识、智慧和天赋。紧张的情节,恐怖的气氛,奇幻的想象,深刻的思索,忧郁、孤独又有点古怪的形象,简练、优美又不乏冲击力的语言,正是所有这些综合因素,让《冷皮》赢得了无数读者的喜爱。在出版后短短几年内,它已被翻译成二十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成为特别的文学现象和出版现象。
将《鲁滨逊飘流记》和《冷皮》比较着读,能读出不少的意味和乐趣。这两部小说似乎就应该放在一起读的。在比较、对照和反衬中,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冷皮》并不是对《鲁滨逊飘流记》的简单模仿和变奏,而是对《鲁滨逊飘流记》的深刻颠覆。这种颠覆既是文学的,又是政治的,也是哲学的。正是这种颠覆让我们获得了一种全新的阅读感觉。加拿大作家扬·马特尔替我们说出了这种感觉:“一个以扣人心弦的情节包装的哲理故事,一段对孤独、暴力及其对人类的意义的深思,一份美妙、恐怖而又温柔的阅读体验。”
2010年4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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