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文学活动是一种沉默遭遇另一种沉默,作家在沉默中写作,读者在沉默中阅读。
夏尔•丹齐格:书是一棵钻出坟墓的大树
夏尔•丹齐格(CharlesDantzig)出生于1961年,翻译过菲茨杰拉德和王尔德,写了5本小说、8本诗集,还在电台做一档关于法国文化的节目。他写过6本散文集,其中《利己主义文学辞典》在法国大受欢迎,还得了法兰西学院散文奖。《为什么读书》是他最新的一本随笔集,来看他列出的那些理由:“为了被言说而读书”、“为了憎恨而读书”、“为了赶超半本书而读书”,甚至还有“为了已经读过而读书”,这些不成理由的理由构成了一本书,似乎在说任何事情都可以是开始阅读的理由。在阅读这件事上,他自诩为一个精英读者,别人问他是否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他的回答是:“法国就是一个崇尚精英主义的国家,我也崇尚精英主义,在我看来,所有人都应该是精英。”一个半月前,萨科齐曾邀请他去爱丽舍宫共进晚餐,被他拒绝了。“我不想跟一位抨击文学、排斥文学的总统一起进餐。”
夏尔•丹齐格知道阅读在当代正在变得越来越小众。“在法国,即使一本书获得成功,我们可以假设它的销量超过了10万册,那么仍然有6390万法国人没读过那本书。”阅读能使人们从现实世界中暂时抽离,这种行为构成了“若干避世独处者在略微古怪得可以称之为精神之境的无形空间里共同感知到的那永恒的一刻”。而在这样的时刻里,一个好的读者可以让一本书复活,他在自己的读物里寻找自身感觉的外壳。“阅读可以被引导(之前)、被阐释(之后),可是,在阅读过程中,则是两者的单独相处。有时候甚至是两者相斗。读者与书籍角斗,为了超越那个激发他阅读的好奇心;读者与自己角斗,为了超越他的不理解。”
夏尔•丹齐格
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里说,经典作品是每次重读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它不断在它周围制造批评话语的尘云,却也总是把那些微粒抖掉。夏尔•丹齐格手拿铅笔,把页边空白处看成是自己的书写范围,他不得不经常购买新版本的普鲁斯特,因为家里的那些《追忆似水年华》在衬页和页边空白处已经再也没有地方可供他写字了。不过有时候这种阅读方式也给他带来苦恼,他说:“时隔数年后,我差不多始终是在相同的段落下画上着重线。”他的评注和心得包围着原文本,一段时间后再对自己的评注进行再评注,形成了类似犹太经典《塔木德》那样的阅读方式。难以想象,这样的阅读方式只限定于文学作品。“我对文学的偏爱如此强烈,以至于我不由得对那些旨在教我学会某些东西的书籍产生反感,在我看来,那些书玷污了文学……我宁愿跟人而非书学习知识。”
纳博科夫在《文学讲稿》里说,聪明的读者知道保持和作品的距离,但同时又用脊椎骨去读书。阅读的快感既是理智的,也是感官的。我们能够欣然瞧着艺术家怎样用纸板搭城堡,这座城堡又怎样变成一座钢骨加玻璃的漂亮建筑。这样的世界并非存在于每个人日常生活的那一小块范围,而存在于更广的维度当中。夏尔•丹齐格在书的结尾处说:“读书为我们还原了生命那些值得崇拜的纷繁驳杂,由它们来对抗死神的傀儡。图书馆是墓地唯一的竞争对手。”即使是对于纳博科夫这样挑剔的作者而言,夏尔•丹齐格也是一个极好的读者了。
三联生活周刊:有很多读者希望作家能够贴近日常生活的现实,他们信赖作家的眼光和洞察力,希望作家的写作能够给他们以某种启示,现代有些作家的写作也呈现出一种新闻化的趋势,你认为这是文学的一种倒退吗?
丹齐格:这确实是一种倒退,但这种倒退并非我们这个时代才有,一直以来许多中等水平的读者都有这样的需求,也有很多作家喜欢迎合他们。大部分读者并不具有细腻、高雅的阅读趣味,他们在阅读的时候也不想费太大的力气。文学并非来源于生活,它有自己独立的世界和独特的标准,我们对世界的理解也不应该通过文学来获得。总的来说,现实主义这个概念就是一个错误。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怎么看待像《日瓦戈医生》这样记录时代的小说?
丹齐格:纳博科夫曾经说过,《日瓦戈医生》是“记者的小说”,你真的确信这本书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吗?恐怕是只在一部分民众中间吧。
三联生活周刊:那我再举两个得过诺贝尔奖的作家的名字,巴尔加斯•略萨和加西亚•马尔克斯,他们都曾经是记者。略萨说过:“作家应该知道大街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丹齐格:新闻和文学的写作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作为一个记者,他的写作首先是被雇佣的,受到现实的限制,而文学写作是在作家的想象中进行的。以巴尔扎克为例,许多人都说他是现实主义的代表,但他笔下的现实不是日常现实,而是他想象中的现实。如果让一个记者来写巴尔扎克的题材,他写出来的肯定会是另一个样子。形式与风格是新闻写作和文学最大的区别。
三联生活周刊:如何成为你所说的“高级的读者”?
丹齐格:阅读文学可以说没有门槛,不需要文凭或者其他的储备知识,好的读者在他接触到书本的第一刻起,就可能是一个好读者。相对于哲学、社会学等学科的阅读,文学的阅读是最平等的。
三联生活周刊:但是法国哲学家们都很喜欢就文学发表看法,福柯、德里达、拉康、德勒兹等人都对文学有很大的影响。他们真的不影响阅读吗?
丹齐格:没有什么影响。法国知识界有一个特别奇特的现象,这种现象在德国和英、美都不存在:德里达、拉康这些人既是哲学家,也想涉猎文学领域,他们的哲学写作也呈现出一种文学特征。但他们的身份首先还是哲学家,他们对于文学的想法肯定不如作家们有趣。对于一个哲学家而言,德勒兹对于《追忆似水年华》的评论是杰出的,但那也只是在哲学家圈子里而已。
三联生活周刊:你多次提到《追忆似水年华》,你的阅读主要集中在经典作品吗?
丹齐格:当然不仅限于此,但要成为一个好的写作者,必须反复阅读经典作品,这是掌握高级写作技巧的源泉。
《为什么读书》
三联生活周刊:卡尔维诺曾经说,阅读经典作品必须把自己放在一个大的序列里,除了经典作品,我们还必须熟悉当代作品,甚至包括一些不具有文学价值的材料,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经典作品。你同意这个看法吗?
丹齐格:我在经典和当代作品之间经常往返,也不能简单地说当代文学没有好作品,否则我也没有写作的必要了。阅读经典作品,我们也应该注意到经典不成其为经典的那一面,所有的经典都曾经是当代作品,没有我们后人给予它的那种光环。事实上经典是不存在的。我写过一本《法国文学自私辞典》,我在里面谈及的都是过去的作家,但我谈论他们的时候就好像他们依然活着一样,虽然有时候会显得无理,但好的作家是不会死亡的。我们谈及普鲁斯特的时候会下意识感叹,好像他们是塑像,啊!普鲁斯特!这种敬畏是很危险的,读者就不会和作家发展出另外的关系了。
三联生活周刊:在艾柯的《玫瑰之名》里,修道士因为阅读了有毒的经书而死亡,这是一个对“知识有毒”的隐喻,你同意艾柯的说法吗?
丹齐格:艾柯自己就是大学教授,他这么写是一个自嘲,他这个隐喻和文学没有关系,在文学里,不存在那样古老而神秘的经书,许多书被人遗忘了,许多书又在新生。文学不但没有毒,相反,当世界处于暴君的统治下时,正是文学对人们的心灵实现了救赎。在苏联最严苛的岁月里,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和《癌病房》给许多人带来了温暖。
三联生活周刊:但是法国文学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特别好的例子,告诉我们阅读也会让人走上绝路。这个人就是包法利夫人。
丹齐格:毁灭包法利夫人的不是文学,而是她自身的愚蠢。她有一点儿浪漫气质,但却很笨,书选得也不好。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有时候会遭遇一些比我们高明很多的作家,比如罗伯•格里耶,他会让大部分人在他面前觉得自己愚蠢。
丹齐格:如果一个作家让大部分读者都觉得自己很蠢,那他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作家呢?我在阅读保罗•瓦莱里的过程中,觉得自己一点一点在变聪明,我不断向他靠近。不要忘了罗伯•格里耶的第一份工作是工程师,对于他来说,写小说可能更像是一个装配的过程,而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那种文学创作。
三联生活周刊:英国和德国有些作家会在读者面前朗读自己的作品,你觉得公开谈论文学是一件可能的事吗?读书是不是本质上更是一件私人的事情?
丹齐格:文学活动是一种沉默遭遇另一种沉默,作家在沉默中写作,读者在沉默中阅读。可能文学最初是在口头上产生的,但此后就永远被书面文字统治了。我知道口头和书面语言在写作时的差异,因为我同时也在做一个广播节目。在沉默中的写作,总是要体现一种细腻和高雅,而口头语言总是要考虑对方是否听得懂。我们应该始终警惕公开的朗读。(陆晶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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