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套中的群鹿
那段日子,我也会时不时想到莎尔娃蒂,但她更像雾中的影子,已开始显得模糊了。
尝过了很苦的菩萨花花心之后,我又忏悔了很久。
因为再也没有了路,我只好原路返回。好在来时的印迹仍在,走了几日,终于又回到做大礼拜时的所在。我想,看来,我以前自以为有菩提心,其实只是作意而已,我并没有真实无伪的菩提心。几日来经历的一切都如梦如幻,那个老人,我已坚信是上师的幻化了,所以我只是懊悔自己没能经受住考验,至于老人是不是真的陷入泥中了,我倒是不再上心了。我想,他肯定不是真的。
但那自责还是潮水般袭来了。我想到一个菩萨,当他的女仆向他索要眼珠时,他毫不犹豫地挖出给了她。跟那菩萨相比,自己还差多远啊。我想,那老人说得对,其实,自己是最该服那“菩提心”药的人。
我边做大礼拜,边祈祷:
奶格玛,我的母亲,
请顾念我。
您救危卵于当世,
您挽狂澜于将倒,
您救群迷于当下,
您弘大业于青史。
奶格玛千诺!
待我圆满了十万个大礼拜时,隐隐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知错改错吾心子,忏悔已消百种业。
若欲寻找奶格玛,澄心虔诚向西行。
我想,上回向东行,又向南行,虽然没有见到奶格玛,虽然没有经受住空行母的考验,但毕竟见到了空行母的化身。那女子,那老人,肯定是空行母化现的。这回我向西行,无论遇到哪种境况,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施身。
于是,我背了驮架,开始西行。数日后,进入了大山。我想,真是怪,上次进沼泽时,但见四面尽是沼泽,一望无际,并不见到有大山。这里的大山,究竟来自何处?心中虽然疑惑,脚步却不停,遇到行人,我就问询奶格玛,可惜没人知道奶格玛是谁。
刚进山的时候,山并不高大,行了数日,我发现山竟日渐高了,竟有一种在尼泊尔的感觉了。尼泊尔是有名的山国,全世界最著名的高山,多在尼泊尔境内。没想到,以多平原著称的印度竟也有如此高的大山。行了几日,我一直想发现某个受难的人,我想,无论他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我都会奋不顾身地救他,哪怕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我的体内鼓荡着一股大力,但我希望出现的落难之人却连个影子也没有。
我想,真是邪了。想遇个需要帮助的人,竟然碰不到一个。
越往西行,山越加高了。有时,翻越一座大山,需要好几天。我老觉得自己行进在梦中,因为在我的理性里,这儿是没有山的。那么,自己怎会怪怪地行走在大山丛中呢?虽感到疑惑,却也不敢返回,因为那会坏了缘起。
渐渐地,山越加高了,人却越来越少了,渐渐连鸟儿也不见了。一路行来,竟觉得十分寒冷。我感到奇怪,我想,记得印度是很热的,哪会有这么冷的所在?但我又想,世上有好多东西是说不清的,不管它,上师叫往西走,我就往西走。
又走了数日,遇到了几个人,我希望他们出现磨难,好向我求救,哪知,他们不但不向我求救,反倒帮助了我,给我提供了食物和水。我既高兴,又沮丧,人家并不向我求救,再说人家啥都不缺,也实在没个啥需要救助的。
再行几日,已完全不见人烟了。我驮架里的水和食物也越来越少了,既没出现像上两次那样考验我的事,也没法打听到奶格玛的所在。我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走多久,虽然心急,但相较于以前那种漫无目的的寻觅,知道方向已经算看到希望了,所以我打算一直走下去。
这天夜里,我住在了一户人家里。这家是猎户,墙上挂满了兽皮。我一向对杀生的猎人很反感,但因为附近实在不见人烟,就想,不要紧,住一夜就走吧。
夜里,听到外面传来阵阵锣声。我觉得奇怪,正疑惑呢,那猎人推门进来了,对我说,走,帮帮忙吧。我将一群鹿赶到网里了,我一个人杀不了,你帮帮我。
我跟他出了门,到前面的山洼里,发现一道隐形的大网张在一个豁口处。许多鹿头都探入那网眼之中。我知道,藏地的猎人也老用这种办法赶山,用诸种办法,将动物赶入早已布好的网中。动物是不知道后退的,当它们发觉有东西套住脖子时,它们只会奋力向前,结果是越往前挣,套得越牢。这猎人先捉了几只幼鹿,放在设套处,幼鹿的求救声引来了许多救援的大鹿,他选好角度,一敲锣,受惊的鹿们便往前冲,齐齐地套入网中了。
群鹿发出阵阵哀鸣,见有人来,越发往前挣,激得网一下下荡,而鹿的脖子也被套得更紧了。
猎人递给我一把尖刀,说,来,尊贵的客人,帮帮我,将这些鹿宰了,我一人忙不过来。
我说,你难道没发现,我是出家人吗?我可是受过沙弥戒的。
那人道,这儿又没有别人,谁管你戒不戒的?
我道,不成。受戒不是为别人受的,我不会犯戒的。杀生是大戒。
那人道,不要紧。你帮了我,我也会帮你的。你下午问我奶格玛的住处,我没告诉你。其实我是知道的,要是你帮我杀了这些鹿,我会带你去见奶格玛。
我却想,这话也许是他骗我的。一个杀生的猎人,咋会知道奶格玛?再说了,即使他真的知道奶格玛,叫我杀生,我也不愿意。我寻找奶格玛是为了求法,若我是个破戒的屠夫,求了法又有啥用?于是我说,我不能帮你杀生。即使你真知道奶格玛,我也不能杀生。
那人道,你可是发了菩萨愿的。你不是发愿要帮别人吗?
我道,我发愿利益众生,而不是杀害众生。
那人问:真不帮?
我说:不帮!
那人便冷笑几声,上前,宰了一只鹿。他很利索,几下就剥了皮,将内脏扔了一地。然后,他又问:你不帮我杀也成,帮我收拾一下内脏总成吧?
我说,不。
那人又问:你已经没食物了,那么,我供养你一些鹿肉,你总不会拒绝吧?
我说:我虽然吃肉,但吃的是三净肉,不见杀,不闻杀,不为自己杀。你的鹿肉我不能要。
那人冷笑了,说也好。我猎鹿就是想为弄些食物的,既然你不想要,我就索性放了它们。说着,他将那些鹿头一一取出套,解开网。
我说,好。我可以帮你做这事。
那人冷笑道,不需要。他手法很快,鹿们都四散而逃了。
最后只剩下那只已杀了的鹿了。那人将内脏皮子啥的拾成一堆,骂一句,你等啥?一拍手,那被宰了的鹿也翻身而逃了。
我目瞪口呆。
那人转过了山角。隐隐地,传来一阵歌声:
我是无畏的空行母,早已超越了二元对立。
我的境界里没有生死,死就是生,生就是死。
我的网是无欲的幻身,我的刀是无贪的大乐。
我的杀戮是自性光明,那些鹿只是假我的五蕴。
我杀而无杀,无杀而杀,你执幻为实认假成真,
执著虚妄的所谓戒条,却宁愿放弃根本上师。
这样愚痴的人,怎配见到尊贵的奶格玛?
我一听,如遭雷殛。我呼喊道,上师呀,原谅我的愚痴。但回答我的,只有风声。我痛哭数声,昏死过去。
醒来时,天已大明,我发现那山洼里并没有人家,知道又是空行母的幻化,便顿足长叹,说我怎么如此愚痴,一路上,我希望有人向我求助,可人家真的向我求助时,我却拒绝了人家。心中虽懊悔,却又想,要是以后再有人叫我犯戒杀生,我会不会答应?自问几次,却仍是不能肯定。
讲到这里,琼波浪觉问我:雪漠,要是你处在我的境地,会不会杀生?
我说,不会。
他再问,要是那杀生让你拥有无量的智慧,你会杀不?
我答:不会!
他又问:要是那杀生能叫你证得虹身成就,你会不会杀生?
我说,不会!哪怕是那杀生能叫我长生不老寿同日月,我也不会杀生。你知否,有人为了长寿,竟然用婴儿熬汤喝。这样的长寿有什么意义?这跟那些想吃唐僧肉而长生不老的妖精有啥两样?
琼波浪觉长叹道,那你就能理解那时的我了。
(续)
(《无死的金刚心》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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