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罢方之梦，曲终亦人散——雪漠小作家班作品

戏罢方之梦，曲终亦人散——雪漠小作家班作品

文\凌萃仪（16岁 四川成都）

解雨臣静静伫立在那神秘祭坛的边缘，周身被诡异而冰冷的雾气紧紧裹挟。

浓稠的雾气仿若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古老而神秘的祭祀之地。四周怪石嶙峋，形状扭曲，像是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幽暗中若隐若现。解雨臣一袭白衣，衣角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寒夜中独自飘零的孤叶。

他的眼眸中倒映着诡谲的光影，那是来自古老仪式的神秘光芒，跳动闪烁，映照着他冷峻而决绝的面庞。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却无损他周身散发的那种孤高气质。

随着古老而沉重的鼓点，解雨臣迈出了舞步。他的步伐轻盈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每一步都似踏在命运的弦上，奏响着生命的绝响。他的身姿翩然，旋转、腾跃，在这阴森的环境中，竟宛如在华丽的舞台上演绎着一场惊世的舞蹈。他的手臂伸展，仿若要拥抱这无尽的黑暗，又似在与未知的命运抗争。

周围的雾气随着他的动作翻涌，像是被他的舞步所操控，时而凝聚，时而散开。怪石间隐隐传来低沉的嘶吼，似是古老的怨魂在低语，又似是这神秘之地对他的挑衅。但解雨臣充耳不闻，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紧紧盯着前方那片混沌，仿佛那里藏着他一生的答案。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释然，几分对命运的嘲弄。在这决定生死的献祭时刻，他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赴死的决然和对过往人生的眷恋。

朦胧之中，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可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晰，记忆的齿轮悄然转动，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

他忆起了幼年时无忧无虑的生活……思绪将解雨臣拉回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年幼的他，身着一袭简单的布衫，与秀秀、无邪在解家大院肆意奔跑。彼时的天空，蓝得纯粹，没有一丝杂质，像一块被精心擦拭过的巨大蓝宝石，高悬于头顶。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给整个大院披上一层金色薄纱。他们的笑声清脆爽朗，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鸟儿，在古老的建筑间回荡。脚下的青砖，古朴而厚重，边角被岁月打磨得圆润，记录着他们童年的足迹。墙角几株不知名的野花肆意绽放，淡淡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为这庄重的大院增添了几分活泼的气息。那时候的快乐，纯粹而简单，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整个世界都像是为他们而存在。

可如今，当他再次回忆起那熟悉的庭院——最后一次回去时的样子——却只剩庭院深锁的孤寂。曾经敞开迎接阳光与欢乐的大门，如今紧闭，似要将所有温暖与生机隔绝在外。檐下雨落，淅淅沥沥，却无故人相伴。雨滴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声响，似在诉说着那些一去不复返的美好时光。曾经一起在雨中嬉戏的伙伴，如今各奔东西，只留下他独自面对这物是人非的景象，世事无常之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忆起儿时学戏，那是一段充满憧憬与热爱的时光。儿时唱遍戏折，一平一仄皆谜；懵懂学舌，他踏上了那方改变他一生的戏台。初次登台，一场盛大堂会，台下宾客满座，目光齐聚。他身着华丽戏服，紧张得手脚微微颤抖，却强装镇定。随着鼓点响起，他开口唱出第一句，稚嫩的嗓音在戏台上回荡。那时的他，满心都是对戏曲的热爱与憧憬，只觉得这是一场有趣的表演，当时不解曲终意，只盼着能将自己所学完美呈现。

在戏里，他演绎着众多角色，有初出茅庐的少年英雄，怀揣壮志却在现实中历经坎坷；有被命运捉弄的痴情人，在爱与恨的边缘痛苦徘徊；还有那肩负家国重任的义士，在阴谋与背叛中艰难求生。他用唱腔与身段，将这些角色的悲欢离合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在戏外，他八岁当家，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与戏中的阴谋算计如出一辙。他周旋其中，就像戏里的角色在困境中挣扎求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却又坚定无比。

后来，他名声渐起，演出一场接着一场。在无数个聚光灯下，他沉浸在戏曲世界里，用精湛技艺演绎着别人的故事，可不知从何时起，他惊觉自己的人生竟与戏中的情节悄然交织。那些在戏里体验过的背叛、坚守、孤独与荣耀，在现实生活中一一上演。他在戏台上为角色的命运落泪，却也在夜深人静时，为自己的遭遇而神伤。

他还回忆起生意场上的日子，命运的齿轮无情转动，八岁的他，稚嫩的肩膀扛起了解家的千斤重担。长辈离世前，紧紧握着他的手，气息微弱却字字千钧：“守好你的谢家。”从那一刻起，这句话就像一道刻在灵魂深处的指令，伴随他此后无数个日夜。他独自一人走着——从万木春生——到霜林染透。

随着年龄的增长，解家大院似乎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庭院，如今变得寂静而冷清。天空依旧湛蓝，可在他眼中，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明媚。生意场上，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他在其中小心周旋。每一次谈判，都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他坐在昏暗的房间里，与对手们讨价还价，窗外的天空被高楼大厦遮挡，只剩下狭小的一片，阳光也难以穿透厚重的云层。家族内部，暗流涌动，矛盾冲突不断。当他处理完家族事务，独自走在庭院中，脚下的青砖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他的疲惫。墙角的野花，也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戏台成了他唯一的慰藉。每当他感到疲惫不堪，都会来到戏台上，抚摸着熟悉的栏杆，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戏台上的时光，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让他能够暂时忘却外界的烦恼。可这一路走来，他太孤独了。寂静的深夜，当他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大院，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唯有他的内心依旧喧嚣。心中的疲惫与孤独如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坐在庭院的石阶上，望着头顶那片寂静的夜空，繁星闪烁，却没有一颗能真正懂他。回忆着曾经与伙伴们的欢乐时光，那些温暖的画面，成了他在冰冷现实中唯一的慰藉，支撑着他在黑暗中继续前行。

直到那一次，一场特殊的演出，他再次登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戏台。台下依旧是热闹非凡，可他的心境却截然不同。他唱着熟悉的曲调，突然之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再起歌，才知我已是曲终客 ，他这才明白，自己的一生，从儿时的天真烂漫，到如今面临生死抉择，就像一场宏大的戏曲。有开场的纯真无忧，有高潮的跌宕起伏，如今也即将迎来落幕。

如今，他缓缓闭上双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释然的浅笑。解雨臣这一生，就像他唱过的戏一样，有过辉煌，有过低谷，有过欢笑，也有过泪水。他守住了解家，让家族在风雨飘摇中得以延续；他传承了戏曲，让这古老的艺术在时代的浪潮中熠熠生辉；他也在这纷繁复杂、充满诱惑与挑战的世界里，坚守住了自己的内心，始终不忘初心。

当最后一丝意识消散，解雨臣的身影渐渐融入那片神秘的雾气之中，轻柔得如同一片飘落的花瓣，无声无息。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场专属他的专场，他的故事，就像他所演绎的戏曲传奇。或许会深深镌刻在解家大院的每一寸砖瓦、那方小小的戏台之上，在岁月的长河中，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人们满含敬意地追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又或许，时光的洪流太过汹涌，无人再记得那个在戏台上风华绝代、在尘世中坚守担当的解雨臣。他的故事幕落渐声消，曲终人亦散……

——写于2025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