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农业文明的亲历者与见证者
——纪念畅奶奶
文\王奔
老奶奶名讳畅兰英,是著名文化学者雪漠的母亲,雪师“大漠三部曲”里的每部小说里的母亲形象,或多或少在不同侧面都有老奶奶的影子。大概从《一个人的西部》开始,老奶奶变得有名起来。
作为非专职志愿者,有机会能见到老奶奶的读者不多,我有幸见过三四次。其中印象最深的是2019年武威雪漠书院的开工仪式,当时老奶奶的小院子还没有翻新(后附照片),地是土地,墙是土墙,大概一眼就能回到雪师笔下的那个三十年前的时代。
学员们几个人一组,被安排轮流参观小院,而老奶奶都站在院子当间迎来送往,她古铜色的皮肤像极了古董家具的木色,手背与额头铺满了刀刻的岁月,满头中年人式的黑发诉说着她的健康。如果你到院子里见不到她,一定是她去厨房给你端吃的去了。我当时手把手从老奶奶手里接过一根她自己做的大麻花,实在太大,顶的上一顿饭了,但她非常好客而严肃地会盯着你:吃啊,吃,这还有!在我顶着头皮吃麻花的时候,老奶奶又从盘子里分出去了好多食物,说着同样热情叮嘱的话,我想起雪师说,小的时候没感觉什么苦,就是一天到晚地肚子饿。老奶奶是“40后”,正经经历了中国曾经最苦难的几十年,“饥饿史”比雪师还长二十多年,她是农业文明最后尾巴的亲历者与见证者,粮食在她的手中,定然意义非凡,那里面有地上的每一尘土,天上的每一颗雨,自己的汗水和四季的打熬,我们这些直接看到工业成品的一代人是无论如何体会不到的。
其实,对老奶奶的认知与感受,大多来自雪师作品的字里行间和雪师讲课时的“插科打诨”,一点点碎片化的拼接,还原出了一个鲜活的农业文明背景下的西部女性形象。西部的地理环境和生存条件,决定了不太可能孕育出江南水乡的娇媚女子,大概越是生存条件差的区域,生命的原始顽抗能力就越会被激发和锻炼出来。不是我刻意拔高,实在是一位在贫瘠土地求生的女性,在求生中孕育生命的母性,让人容易联想到中华母性始祖——女娲,说老奶奶身上与精神上有女娲的缩影也不为过,那也是从上古以来千万中华母亲的集体缩影,生于土地,长于土地,依赖土地,却又与土地抗争,最终还归于土地。
2023年5月1日,老奶奶圆满走完一生,她的人生开始于中华民族的艰难,结束在中华民族的盛世,她勤作于田埂上的昼夜,喧戏与老伴间的拌嘴,她节省出掉在土中的白糖,也自足于自种丰收的南瓜,她体验过中年丧子的痛楚,也释然于西子湖畔的徜徉。她见证到了雪师走向世界的时刻,享受到了四世同堂的天伦。我相信她的人生是有遗憾的,谁的人生没有遗憾呢?大概遗憾也是圆满的一部分吧,但她没有执着于自己的遗憾,平稳奔赴了一个崭新的开端。雪师五一讲解《坛经》课程也慨叹:原先她(老奶奶)不懂的,现在都能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