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母亲——怀念畅奶奶

伟大的母亲

——怀念我们的畅奶奶

梦磬

因为母爱和母性，每一位母亲都可以称为伟大的母亲。这并不抵牾我们特别地提到一位母亲的伟大，因为，她必将被历史铭记，像孟子的母亲被人铭记那样，像岳飞的母亲被人铭记那样，像佛陀的母亲被人铭记那样。她就是恩师雪漠的母亲——畅兰英奶奶。

一

谈到自己的个性特点时，雪师说，自己秉承了母亲的强韧、打不倒，秉承了父亲的憨厚、老实，再加上自己的清高和艺术气质，融合成了一个简单又丰富的自己。出于对恩师的敬意，我不能直白地说，雪师太会继承父母的优势了，把好的基因都占全了，但事实真是这样，雪师“挑选”了最优化的个性组合。特别是来自于母亲的强韧和打不倒的精神，成就了雪师骨子里的自强不息，让雪师从西部的偏僻山村走向世界，从一个毫无背景的农家子弟，成长为著名作家和文化学者，成为大家信赖、敬仰的老师。

奶奶姓畅，一个很冷门的姓氏，读来却令人莫名感觉开朗、敞亮。我们志愿者和其他读者们称呼她时，直接省略了姓氏，就叫奶奶，就像叫自家的奶奶一样。最初，我是在雪师的书中知道的奶奶。书里说，奶奶那时候七十多岁，被雪师接来樟木头小住，结果万分不习惯，总是记挂家里的小鸡娃子、猪娃子，记挂田里的菜们、庄稼们，闹着要回去。读到这里时，我就好奇，奶奶的身体得是有多好啊，独自生活，还能照料这么多事务。后来，见到雪师比年轻人还精力充沛的样子时，我就明白了，这一定是得自于母亲的遗传。听说奶奶不仅能下田干农活，还能扛面粉袋，甚至还“笑话”雪师身体不如她。

据雪师说，有一次，他拿着登山杖爬楼梯，其实并没用它，就是拿在手里，类似于装饰品那样的效果。没想到被奶奶看到了。奶奶立即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兼具母亲的心疼与对手的“鄙夷”，说，你怎么成这样了，还用上拐棍了，我都还没用上。奶奶话一出，立即笑倒一大片，雪师也赶紧把登山杖收起来了。

奶奶就是这样的强悍。

二

亲自见证奶奶的强悍，是在2019年5月，武威雪漠书院项目启动，我们几个专职志愿者去参加活动。雪师为了给奶奶的晚年带来更多的快乐和相聚的机会，就在奶奶住的小院，也是雪师的老宅隔壁——原先是一所小学的旧址，开启兴建书院的项目。这是一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好事，一个书院，能为故乡带来多少经济、社会和文化效益啊，更别说，它将来的重大历史意义和文化价值。奶奶当然特别高兴。她是多么骄傲和自豪于自己的儿子！

那是我第一次去西部，也是第一次去雪师的老家，那个在雪师作品里数次出现，让很多人一心向往的地方。我们驱车数千公里，经过了广袤的西部大地，最终进入了一个很齐整的村庄，那就是陈儿村了。我们一直把车开到雪师老宅门前的空地上，刚下车，就看到了奶奶——满脸笑容，小小的瘦瘦的身体，声音却很响亮、干脆，气场很强大，一看就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不等我们拿完车上所有的行李，奶奶就拽着我们进堂屋吃东西。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奶奶叫人吃饭吃东西，原来是一个“大事件”。奶奶的身上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气质，她要是关心谁，不会细声细语地表达关心，而是大声“命令”你，吃，吃，快吃，再吃一碗，再吃一个。于是，几乎每个在奶奶家吃过饭的人，志愿者也好，读者也好，其他亲戚也好，个个都享受过这种待遇。

更多的时候，奶奶不只是“命令”你吃，还会直接塞给你一大碗或者一大块，吃少了还会“凶”你几句。甚至好几次，奶奶还追着一个志愿者喂饭，必须要她吃下去。所以，如果在饭点时段，你看到院子里有人在“鬼鬼祟祟”地躲藏，千万别奇怪，只是在躲奶奶的大碗而已。有时候，我们一边吃着一边“吓唬”彼此：再不吃，小心奶奶亲自过来给你下命令。

尤其是雪师，每次被奶奶“命令”得最凶，奶奶做大盘鸡的时候，恨不得把脸盆那么大的盘子，都塞到雪师的小碗里，雪师便一副甜蜜又痛苦的表情，让一桌子人笑得几乎脸抽筋。

体会过奶奶这种“强悍”的爱之后，我们便明白了，雪师待人掏心窝子的那种真诚和实诚，是从哪里来的了。雪师对待志愿者和读者也是这样，给吃的，或者给什么，都是不撑到你绝不停止，永远给人一种满仓满谷的幸福感。就连讲课也这样，每次都是干货满满，恨不得把老祖宗传下来的珍贵文化，一股脑儿都倒给来听课的人。写书也是这样，就拿雪师的经典著作“光明大手印”系列来说，这套书中，随便挑出一段，都是过去在文化传承中，不轻易示人的宝贝，有的甚至是黄金都买不来的性命之学，而雪师为了让更多人接触到珍贵的传统文化，让更多的人得到心灵自主和灵魂的清凉，为了让文化得以传承传播，便掏心窝子般将它们全部公开，用一套书承载传承了千年的珍宝，捧给当今时代的有缘人。同样类型的还有史诗《娑萨朗》，还有《老子的心事》系列，还有《佛陀的智慧》。

每次看到雪师又写出一本好书，我就仿佛看到奶奶又端出了一碗冒着香气的面条，或是大盘鸡，眼里满满的欢喜和热情，大声地说，吃，快吃，多吃点！

现在，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面条和大盘鸡了，再也听不到那“强悍的吃的命令”了。那热情、干脆的命令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在奶奶眼里，我们都是需要照顾的孩子，绝不能让我们饿着。那时候怕吃多了撑肚子，现在想吃却再也不会有了。人生就是这样，“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又岂止是爱情？所有的温暖和美好，都是这样。万幸的是，我们能好好珍惜的，还有雪师给我们的心灵食粮。所以，赶紧好好读雪师的书，认真读，多读些，读了照着做，把文字背后的营养全都吃进去，不要辜负了雪师，不要辜负了奶奶。

三

《娑萨朗》出版之后，我们在奶奶的小院里还做了一次首发式直播。奶奶也许不知道《娑萨朗》写了什么，不知道它是汉民族的第一部史诗，不知道它蕴藏了多么重要、多么珍贵的生命奥秘；但她知道，那是雪师的心血，是雪师的重要成果，是一部能够给人带来生命转化的好书。所以，那天晚上的直播，奶奶也上镜了。我们这才发现，原来奶奶那么有台风，有气场。她不仅一点都不怯场，反而状态还超乎寻常地好，她热情地和粉丝们打招呼，回应粉丝们的问题，还妙语频出。我们都觉得，奶奶生在西部农村真是太可惜了，她这样的天分和心理素质，要是生在好一点的时代、更好的地方，说不准不比马斯克的母亲逊色。也是在这一场直播中，我们又明白了一点，雪师的幽默和讲课时的辩才无碍，除了修行的成果，应该就是遗传奶奶的吧。

说到奶奶的幽默，那真是最顶级的。什么是最顶级的幽默？就是自己非常淡定，根本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但是能把别人笑倒。有段时间，雪师安排了志愿者小雪去照顾奶奶，经常给奶奶按摩。一开始，奶奶别提多享受了，一天忙完歇下来，按摩一阵，浑身放松舒坦，觉都睡得更香了。雪师和大家都特别高兴。

但几个月过后，奶奶突然拒绝按摩了。问她原因，难道是按摩都不舒服吗？奶奶说，舒服得很啊。那为什么不继续按摩了呢？奶奶说，按摩多了，会把她衣服磨坏了，心疼。雪师听说后笑坏了，说这种生活桥段，小说里都不敢这么写。奶奶衣服多着呢，可她就是不忍心磨坏衣服。她真的是很认真地这么觉着的。让我们又好笑又心疼，心疼奶奶的惜物和惜福。因为她这样惜福，所以她这么有福。

另外，雪师和奶奶还有一点也很像，都爱唱歌。有一次，我们在奶奶的屋里闲聊时，谈到了雪师唱歌好听，说奶奶一定也很会唱，奶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人就“撺掇”着奶奶唱一个西部小调，奶奶便唱了几句，可能是终归有点不好意思，没多唱。但大家已经开心得不得了，说要另找机会，让奶奶唱给更多的人听。

听过雪师唱歌的读者朋友们，对于雪师的唱歌水平，都有发言权，都觉得是天赋异禀，都说，明明雪师也没学过任何音乐和发声技巧，但是一张口，就是高级音箱的效果。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雪师唱的唐音和西部民歌“花儿”，那是直击灵魂的声音，蕴藏着无穷的大力，足以令每一位听者震颤落泪。在国内的上海书展上，以及国外的伦敦书展上，雪师都曾以一曲唐音和“花儿”引起轰动，传播效果甚至比自己作品的效果还好。

四

雪师在书中总说，一个人心大了，才能写出大作品，才能做成大事情；老鼠想要生出大象是不可能的，必须变成大象才能生出大象；兔子想要生出狮子也是不可能的，必须变成狮子才能生出狮子。

用这句话不太恰当地比喻父母和子女，某种意义上，也是说得通的。孟子的母亲为什么不辞辛劳地三次搬家？只为给孟子营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岳飞的母亲为什么能忍心在儿子的背上刺字？只为让他成为一个有忠义精神的国之栋梁！母亲的心，会给孩子种下人生的种子。雪师经常说自己小时候，母亲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让人望笑声。望笑声是凉州方言，意思是望着别人的困难和不幸，发出自己的笑声，就是幸灾乐祸。不让别人望笑声，就是自己一定要争气，要自强，即便遭遇了困窘，也不能失掉志气。这句话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我的母亲也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人穷不能志短。所以，听到奶奶说不能让人望笑声，我的心里泛起了同样的波澜，那是一种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放弃自己的一股劲。有了这股劲，就没有什么能把自己打倒，只要自己不倒。

奶奶当年是这样激励雪师的，现在，雪师也是这样激励我们的。雪师总说，成功，就是持之以恒地朝目标走去，只要自己不放弃，一切都会自然而然达成。

大象和狮子，都是一种精神。唯有不倒的精神，才能生出强大的心力。奶奶以她的大气和强韧，给了雪师自强不息的精神；雪师以自己的博大和自强，又给了无数人坚持与相信的力量。这股力量，让我们看得到光明就在前方，也敢于相信自己能够一直走下去，走入光明。

奶奶的激励和强韧精神，浇灌出了她最伟大的一部作品，那就是雪师。她每次看书院门口大海报上的雪师介绍时，都会看上老半天，表面虽是微微地笑着，面如平湖般，内心定然充满了汹涌的欣慰、喜悦与自豪。

雪师多次说过这样一件事。

有一次奶奶破天荒地主动去他写作的房车了——奶奶从来不喜欢打扰别人，更不打扰雪师写作，进了房车之后，像是憋了好久，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般，说出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儿子，我为你感到骄傲！

说出这句话，对于奶奶而言，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传统的父母，都是不习惯当面夸奖自己孩子的。我小时候，别人要是夸我什么，我妈绝对要当面把我贬到尘埃里的，这就是传统父母的谦逊的爱的表达方式。所以，我想，奶奶也许很多次背后夸过雪师，但雪师从不知道；只有这一次，奶奶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终于用“直球”的方式，向雪师表达了母亲的爱与欣赏。

五

有些事物，有些人，实在太美好，以至于你想永远把他们定格在最好的时刻，最快乐的时刻，这样，在你的回忆中，最新的记忆总是那个最美好的场景，不会被另一种场景所覆盖。而当你再次回到旧地，那些美好仿佛又可以延续下去……

是的，信仰可以让我们平静地接纳生命的所有过程，接纳一切来来去去，如接纳四季更替一般，如接纳草木枯荣一般。可我，就想让回忆，停留在那个最美好、最快乐的地方，保留下最想保留的场景。

奶奶是有信仰的人。她一生中，将助人为乐视作自己的本分，将对人好视作做人的基本。雪师说，奶奶向往的地方，是西方极乐世界。幸运的是，最后临别时，雪师在她的身边，目送着她，去到了她想去的极乐世界。

此刻，她也许正在那美好的地方，看着雪师，看着所有想念她的人们，她一定会很开心，也一定会希望我们很开心，希望我们能“强悍”地活着，像她那样，总是积极，总是热情，总是实诚，总是勤快地做事，总是以雪师为骄傲，总是相信雪师。

奶奶已经完成了她的生命角色，作为一个伟大的母亲，她真的很成功，活出了她独有的生命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