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多拉·韦尔蒂:我为什么住在邮局
我和妈妈、爸爸—爹爹、朗多舅舅一直相处得很好,但妹妹斯特拉—朗多与丈夫分居搬回家来,事情就发生了变化。她丈夫是惠特克先生呀!当然,是我先与惠特克先生交往的,他初来瓷器园镇做大头贴照片生意时我就与他一道了,是斯特拉—朗多拆散了我们。跟他说什么我身形不对称,一边大一边小,这是刻意散布、工于心计的谎言:我两边是匀称的。斯特拉—朗多比我小整整十二个月,就这样她被宠坏了。
世上万物,她总是要啥得啥,到手就扔。她八岁时爷爷送了那么一条华美的“聚珠”项链,她九岁玩棒球时就把它扔了,才仅仅“聚”了两颗珍珠呢。
这么着,她一结婚离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居!跟惠特克先生分居!这个长着金鱼眼的照相师,她说过是她可信可靠的人哪。从北边伊利诺伊州不知哪个小镇回家来了,还带了个两岁的娃儿,这娃儿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
妈妈说,一时间她真想去死。“你生了这么个金发碧眼的可人儿,怎么能不写信跟你妈说一声呢!”妈妈说,“我实在为你害臊。”但显然妈妈并不当真。
而斯特拉—朗多就那么泰然自若地摘下了一顶不孝女的帽子,真希望你看到她那副德行。她说:“哎呀,妈妈,秀兰—T是收养的,我能证明这点。”
“怎么证明?”妈妈说。但我所说的只是“唔!”当时我正俯身在热腾腾的炉子上,准备把两只鸡拆分给五个人另加一个小孩,这小孩完全是出人意料,没有提前一时半刻通知就来了。
“你什么意思啊——一声‘唔!’?”斯特拉—朗多说道。妈妈说:“我也听见了,姐儿。”
我说道,哦,我啥意思也没有,不过不管秀兰—T是哪个,她像极剃了胡子的爸爸—爹爹。爸爸—爹爹自然绝不会去剃胡子的。爸爸—爹爹是妈妈的爸爸,整天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斯特拉—朗多大发雷霆!她说:“姐儿,我不必说你脸皮太厚,你一直都厚脸皮。要是你以后不再对我养女的事说东道西,我将感激不尽。”
“好啊,”我说,“好啊,好啊。自然,我立马就看出来了,她也像惠特克先生家的人,看那皱着的眉头就知道。她看起来既像惠特克先生,又像爸爸—爹爹。”
“哦,我只能说不是这样。”
“依我看她像极了秀兰•邓波儿。”妈妈说道,但秀兰—T却从她身边跑开了。
这么着,斯特拉—朗多在饭桌上做的头件事就是让爸爸—爹爹烦我。
“爸爸—爹爹。”她说道。爸爸—爹爹正在切盘子中的肉。“爸爸—爹爹!”这声把我吓了一大跳。爸爸—爹爹年纪一大把,留着长胡须。“爸爸—爹爹,姐儿说她就是不懂您为啥不剃掉胡子。”
这么着,爸爸—爹爹放下刀叉,气派地一一摆好!爸爸—爹爹很有钱,妈妈说的,他却说他不富。“我没听错吧?你不懂我为什么不剃掉胡子?”
“哎呀,”我说,“爸爸—爹爹,我当然懂,我没说过这种话,怎么想的!”
爸爸—爹爹说:“野丫头!”
我说:“爸爸—爹爹,您知道的,天外飞仙都不管您剃胡子的事,我也不想要您剃胡子。我脑子哪里有这种想法!都是斯特拉—朗多闲着没事,一边吃鸡胸脯一边胡编乱造出来的。”
但他说:“这么着,女邮政局长不懂我为啥不剃胡子了。这工作还是我靠在政府中的关系给你找的呢。‘鸟窝’——你可是这么叫那地儿的?”
要不是这个邮局在密西西比州倒数第二大,才不会这么叫它。
我说:“哦,爸爸—爹爹啊。”我说:“我可没说过这种话,我做梦也从没想过它是个鸟窝。虽说这是密西西比州倒数第二大的邮局,可我一直心存感激,还有,我真的不喜欢被自己的亲外公说成是野丫头。”
但斯特拉—朗多说:“真是,你也说过邮局是鸟窝的话。世上哪个人没听到过呀,都长着耳朵哪。”
“就此打住!”妈妈说道,拿眼瞪着我。
这么着,我一把将餐巾从餐巾扣上扯下来,离席而去。
我一出房间,妈妈就说:“叫她回来,不然会饿死的。”但爸爸—爹爹说了:“我十五岁住在海边,这胡子从那时候就开始留了。”他能吹到天黑,咱还能说秀兰—T在开罗吞掉了整个银河,现在又弄丢了呢。
这么着,爸爸—爹爹说:“我出去睡吊床,你们坐在这儿,记住我的话: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一天不剃胡子,一寸都不会剃,还有,你们说啥我都不稀罕。”他来到大厅,从我身边经过,径直奔向吊床。
今天放假了。可还没五分钟,朗多舅舅突然出现在大厅里,穿着斯特拉—朗多的肉色和服,整个对角剪裁的样式,看上去有几分惠特克先生所谓的华美味道。
“朗多舅舅!”我说,“我都没认出您来!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姐儿,”他说,“别拦着我,我中毒了。”
“要是中毒了得离爸爸—爹爹远点,”我说,“别靠近吊床。四十英里之内,他保准会砸烂你的脑袋。他觉得,给我找了邮局的工作,我却故意说他该剃胡子。我向他辩白,一而再再而三,他就像没听见。爸爸—爹爹肯定是全聋了。”
“那么着,他真是挑了个好日子啊。”朗多舅舅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院子里。
他所谓的“中毒”不过是又喝了一瓶那种处方药,每年七月四号他都来一瓶,像独立日鸣炮一样准点,而且那药贵得要死,喝完药他就倒在吊床上,鼾声连连。这么着,他执意奔外面吊床而去,一路摇摇摆摆,看上去傻呵呵的。
爸爸—爹爹那样子惨叫一声醒转过来,在吊床上一寸都没挪动就开始向朗多舅舅说我坏话。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见了。哦,他告诉朗多舅舅,我八岁才学会读书,不晓得我在邮局究竟怎么分整信件的,更别说读信了。他还说,朗多舅舅哪里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儿才给我弄到那份工作!他还说,相比之下他觉得斯特拉—朗多脑瓜伶俐,能离镇外出,值得称赞。他一边滔滔不绝,一边肆意晃荡吊床、捋着胡子。可怜的朗多舅舅求他慢点摇,吊床晃得他头晕目眩,像陷在女巫的电眼漩涡中一般。但这正是爸爸—爹爹喜爱吊床的地方。这样一来,朗多舅舅晕得要命,暂时没法被策反。他是妈妈唯一的兄弟,典型的脑子只有一根筋。谁都知道。他是个注册药剂师。
就在这时,我听见斯特拉—朗多推开了楼上的窗子。她婚后形成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觉得把窗户关上锁紧会更凉快。这么着,想叫外面的人听见她说话,她得先开窗。
这么着,她打开窗户说了声“哎!”不由得让人觉得她受到了致命的伤害。
朗多舅舅和爸爸—爹爹压根儿没抬头,而是专心继续他们的事儿。我忍不住大笑。
我飞奔上楼,甩手开门!我说:“斯特拉—朗多,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呀?你受了要命的伤吗?”
“没呀,”她说,“我没受什么要命的伤,但我希望你肯帮个忙,从那往窗外望望,讲讲你看到了什么。”
这么着,我把手搭在眼睛上方,向窗外望去。
“我看到了前面的院子。”我说。
“难道没看见什么人吗?”她说。
“我看到朗多舅舅想把爸爸—爹爹赶下吊床,”我说,“没别的了。自然,所有窗户都关上锁紧了,屋里就能把人闷死热死。在七月四日国庆假日结束前,在乎自己脑筋正常的人,都要出去睡在外面的吊床上。”
“难道没注意到朗多舅舅身上有什么不一样吗?”斯特拉—朗多问道。
“哎呀,没有什么不一样啊,除了他穿了件肉色的奇装异服,有点难看,到死我都不会穿成那样。就看到这么多了。”我说。
“不要紧,到死你也穿不成那衣服,因为那恰恰是我的一件嫁衣,我穿着它让惠特克先生拍了几十张照片呢。”斯特拉—朗多说道,“明知道我分居了今天上午才刚到家,才刚尽量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晾到卫生间的门上,朗多舅舅就这样光天化日,不屈尊打个招呼就穿上了我的嫁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真是不知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我说,“从窗户跳出去吗?”
“可别,我没想过这种事。我只想说,朗多舅舅穿着那衣服像个傻瓜,仅此而已。”她说,“真让我恶心。”
“呃,他看起来真挺好的,”我说,“该有多好就有多好。”请记住,我是维护朗多舅舅的呀。而且,我对斯特拉—朗多说:“我认为,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随便批评别人,是我一声不吭带回家个两岁的娃儿呀,是我对分居的事一点也不解释呀。”
“我一进屋就请你别再提我的养女,你呢,还向我保证不会提了。”斯特拉—朗多能回应的就这么多,她开始用廉价的克雷斯牌镊子一根一根地拔眉毛。
这么着,我转身甩门下楼,去做青西红柿腌菜。总有个人要干这活儿。当然,妈妈给两个黑人帮工放了假;她总说,世上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在七月四日国庆节这一天留住人,所以她懒得试一试。结果呢,杰潘掉到了湖里,差一点点就淹死了。
这么着,妈妈快步进屋,揭开盖子说:“唔!我不得不说,你朗多舅舅状况不佳,不太适合吃这东西,可怜的小养女秀兰—T也不能吃。丢人哪,你!”
妈妈那态度让我心烦。我说:“哎呀,斯特拉—朗多该谢天谢地,是她而不是我,带着个相貌那样出奇的孩子跑回家来。如今说来,要是我大老远从伊利诺伊州跑回来,带着个相貌出奇的两岁娃儿,会得到什么待遇?我想起来就怕得发抖,哎,别说什么预备全家人的饭菜了。”
“但你得记着,姐儿,首先,你可没嫁给惠特克先生,也没跑到伊利诺伊州去过日子。”妈妈边说边拿着个勺子在我面前比画,“要是出嫁的是你,结果分了居,搬回家来,我看到你和你的养女也一样喜出望外,就像对斯特拉—朗多一样。”
“您才不会一样。”我说。
“别跟我顶嘴。我会一样对待。”妈妈说。
但是,我说她没法让我相信,尽管她说啊说,最后气得脸色发青。随后,我说:“再说了,像我一样,您也知道那小孩不是领养的。”
“她肯定是领养的孩子。”妈妈说,板着个脸。
我说:“哎呀,妈妈,她是斯特拉—朗多生的,世上真事假不了,她只是放不下面子,不敢承认罢了。”
“哎呀,姐儿,”妈妈说,“我本以为咱们能过个愉快的七月四日国庆节,而你从头就不信自己的小妹妹说的任何一个字!”
“就像表妹安妮•弗洛,到死都不承认生活中的严酷现实。”我提醒妈妈说。
“我告诉过你,敢提安妮•弗洛的名字就得扇耳光。”妈妈说着给了我一巴掌。
“行了,您等着瞧。”我说。
“我,”妈妈说,“我宁愿相信自己孩子说的任何话,只要是人话。”你该去看看妈妈的样子,她两百磅重,一双脚却小巧得很。
就在那时,我突然想到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妈妈,”我说,“那娃儿会说话吗?”我简直是在耳语!“妈妈,不知道那娃儿是不是有——您懂的——什么毛病呢?”我说,“您注意到没有,直到这一刻,她还没有对哪个人说过哪怕一个字呢?她看起来就这副模样。”我说着,也摆出那副神情。
哎,妈妈和我当即原地站定,大眼瞪小眼。太吓人了!
“我记得很清楚,乔•惠特克经常起劲地喝酒。”妈妈说,“我打心眼里觉得,他喝了化学添加剂。”二话不说,妈妈大跨步走到楼梯脚那儿,大喊斯特拉—朗多的名字。
“斯特拉—朗多呢?哦—哦—哦—哦—哦!斯特拉—朗多!”
“怎么了?”斯特拉—朗多在楼上说话了,竟然不给面子,懒得下床。
“你的孩子会说话吗?”妈妈问。
斯特拉—朗多说:“你问她会什么来着?”
“说话!说话!”妈妈说,“吧啦吧啦吧啦!”
这么着,斯特拉—朗多大叫着回应了:“是谁说她不会说话的?”
“姐儿说的。”妈妈讲了。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即使保证说的是真话,在这家里也没人信。”斯特拉—朗多说。
不一会儿,有人用我今生听到的最大嗓门,用北方口音喊:“哎咿,我是大力—水—水—水手!”随后,有人在楼上大厅里跳上跳下地扑腾,再过一会儿,感觉屋子都快要塌了。
“她不但会说话,还会跳踢踏舞!”斯特拉—朗多喊道,“会得比某人多,那人的名字我不想说。”
“哎呀,这么个宝贝,小可爱!”妈妈说道,很吃惊,“真是太伶俐了!”妈妈当场开始说起儿语来,随后矛头对准我:“姐儿,你该感到无地自容啊!立马给我跑上楼,向斯特拉—朗多和秀兰—T道歉去。”
“凭什么要道歉?”我说,“我只是想知道这娃儿正不正常,就这些。既然她证明了她正常,哎呀,我也就不再说啥了呗。”
但是,妈妈扭头就走,气呼呼地冲了出去。她直跑上楼,抱住了那个宝贝儿,她信她是领养的。斯特拉—朗多在楼上对着妈妈一味地挤兑我,而我俯身在热火炉那儿束手无策。这么着,妈妈、外公和那宝贝儿全都站在斯特拉—朗多那边了。
接下来就轮到朗多舅舅了。
我得说,过去各个时候,朗多舅舅都对我极好,他做事情的方式总是出人意料,让我大喜过望。有一次斯特拉—朗多做了件相当可怕的事——把来自弗兰德斯•菲尔德的连锁信给毁掉了——朗多舅舅收回他送给斯特拉—朗多的收音机,转送给了我。斯特拉—朗多大光其火!整整六个月,我们都只能叫她斯特拉,而不是斯特拉—朗多,否则她就不答应。我总觉得,朗多舅舅的脑子是全家人脑子的总和。还有一次,他送我到猛犸洞玩,经费全包。
但是,这天可是七月四日国庆节,他喝了那处方药,事情就没个准儿了。
这么着,晚饭时斯特拉—朗多大声地说起来,说她认为朗多舅舅该尽量多吃点东西。这么着,朗多舅舅终于说,他可以凑合吃点冷面包蘸番茄酱,但不能再多了。这么着,她就拿面包和番茄酱给他。
“您觉得,穿着斯特拉—朗多的肉色和服去蘸番茄酱,明智吗?”我说,是为尽力体贴人!要是斯特拉—朗多不能看护好她的嫁衣,总得有人留心呀。
“有什么反对意见吗?”朗多舅舅问道,马上就要把所有的番茄酱倒出来了。
“别介意她说什么,朗多舅舅。”斯特拉—朗多说道,“姐儿整个下午一直从我卧室的窗户向外看,不停地嘲笑您的样子。”
“说了什么?”朗多说道。朗多舅舅算是世界上脾气最臭的人了,时机不对的话,什么事情都足以惹得他上房拆屋。
这么着,斯特拉—朗多说:“姐儿说的:‘朗多舅舅穿粉色和服看上去真像傻瓜!’”
还记得那话实际上是谁说的吗?
朗多舅舅把番茄酱全甩了出来,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扯掉和服,扔到脏乎乎的地板上,踩了几脚。这衣服只能送到杰克逊洗衣店请人重新打褶了。
“哦,你就是这么看你舅舅的,对不对?”他说,“我看上去像个傻瓜,是吗?哎,这是最致命的一击。我在家待了一整天,啥也没干,却听到你背着我说出那种话来!”
“那种话我可没说,朗多舅舅。”我说,“我也不说是谁说的了。哎呀,我觉得您看起来好得很。您就好好保重自己吧,不要边说边吃。”我说,“我觉得您最好躺下休息。”
“躺个鬼!”朗多舅舅很生气。我早就该知道,他铁了心要做些极其恐怖的事情。
这么着,当晚他处在不安定的状态,但什么事都没干,只是和妈妈、斯特拉—朗多以及秀兰—T玩赌牌游戏。他给了秀兰—T一枚两面都有人头像的五分钱硬币,差点让她高兴死了,她喊了他“爸爸”。但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半,他使劲往我卧室里扔了挂鞭炮,是五分钱一包、一英寸大小、在店里滞销的那种。每个鞭炮都炸开了,连一个哑炮都没有。换作旁人,怎么也会遇到个哑炮,不是吗?
哎,我恰恰又对各种噪音非常敏感,医生总是说,我是他一生中所见过的最敏感的人。于是我轰然倒地,吃不下任何东西!人们告诉我,远在公墓那边都能听到鞭炮声。一贯沉稳的吉芙•帕特森老婶子还以为世界末日到了,要去与家人团聚呢。这一带通常都是很安静的。
我告诉你啊,不到一分钟我就决定要怎么做了。那儿,家里所有人都站在斯特拉—朗多一边了,一起与我作对。我现在还有什么呢?只剩下尊严了。
这么着,我就决定还是直接去邮局好了。邮局柜台后边还是有很大空间的,我自言自语。
嘿!我才不顾忌家人知道我要去哪儿。我不特意隐瞒。
他们知道的头件事就是我阔步走进他们正玩扑克牌游戏“抽对儿”的地方,扯掉了摇头电风扇的插头,屋里立马变得热烘烘的。下一步,我径自一把抓走沙发上外公背后的靠枕,那上面有我绣的花边。他“呸”了一声。我快斯特拉—朗多一步上了楼,终于找到了我的雕花手镯,就在影星纳尔逊•埃迪照片下方她的柜子抽屉里。
“说来,事态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呀。”朗多舅舅说道,他正在切火腿肉片,“哎,姐儿,我乐于把自个儿的行军床捐给你,要是你能找到支床的地儿,条件是你现在就离开这里,让我清静清净。”朗多舅舅在法国服过兵役。
“多谢你的好意,行军床我要了。如果是我在早上六点半往小姑娘的卧室里扔爆竹,我就不选‘清静’这个词来说事。”我回敬他。“至于我要去哪里,你似乎忘了我是邮政局长,上班地点在密西西比州瓷器园镇邮局,”我说,“我总可以到邮局去住。”
哎呀,这句话让所有人坐直了身子,关注起我来。
我在人前径自出门,开始挖起紫茉莉,好种在邮局里。
“啊—啊—啊!”妈妈边推开窗户边叫喊,“那可是我的紫茉莉呀,那星形园里的东西都是我种的。我就没见过你这辈子种过什么东西。”
“行行行,”我说,“但我得移走那羊齿蕨。就算妈妈您也不能当众否认是我给它浇的水吧。还有,我碰巧知道,给某个地方送盒盖去,就能换来一包混合种子,整整一千粒,都不重样,免费的呢。”
“哦,哪个地方呀?”妈妈想知道。
但我说:“太迟了。你管好你的家,我收拾我的地盘。要是你会听广播的话,那种事常有,总给些极其奇妙的好东西,是免费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呀。”
这么着,我跟你说呀,我大跨步进屋,拿了那台收音机。他们都气得牙痒痒,特别是斯特拉—朗多,那台收音机原本是她的,但她很清楚要不回去了,她若要,我马上就会起诉她。我还非常礼貌地拿走了缝纫机,那是1929年给妈妈买的圣诞礼物,大部分的钱都是我付的。我还拿了个漂亮的大挂历,上面印有急救方法。温度计和夏威夷尤克里里琴当然也是我的。我踩着梯子爬高拿走了西瓜皮蜜饯,还有我储存的每一种水果、蔬菜,一瓶都不剩下。随后,我开始拔蓝鸟壁瓶上的大头钉,那些壁瓶就安放在通往餐厅的拱廊上。
“谁允许你拿走这些东西了,娇气鬼小姐?”妈妈边说边使劲地摇着扇子。
“是我买的,我就要留着。”我说,“我要在邮局橱窗上一边放一个。要是您爱它们爱得要死,您来找我取信的时候就能看到啦。”
“我才不去呢!就算活到一百岁,我也不会再登邮局的门。”妈妈说,“忘恩负义的东西!枉费了我们供你上师范学校花了那么多钱。”
“我也不去。”斯特拉—朗多说,“你就把我的邮件扔在那儿烂掉吧,有啥要紧。我绝不去,绝不帮你解除孤单、孤独。”
“那我该着急才对。”我说,“顺便问一下,你觉得谁会坐下来给你写很长的信和明星片呢?惠特克先生吗?就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到瓷器园镇落脚而被你弄到手的人——用不正当手段得的手,而你呢,与他一声不吭、原因不明地分居了,对孩子的来历也不加说明。你做了这些事情后,他还会坐下来给你写长长的信吗?我可能没有你脑袋灵光,但是我不看好他会给你写信。”
这么着,妈妈说:“姐儿呀,我都和你说了一千遍啦,斯特拉—朗多就是因为想家了才回来的,这娃儿太大了,不可能是她生的。”她还说:“这样吧,你们都坐下来玩赌牌游戏好不好?”
接着,秀兰—T极其恶劣地向我吐了吐舌头。天外飞仙不懂人间事,她也一样没有礼貌。我告诉她,总有一天她会变成斗鸡眼,眼睛回不到原样的。
“现在再拦我已经太晚啦。”我说,“你们昨天就该对我好。我要去邮局了,再想见我的唯一办法就是到那里拜访我。”
这么着,外公说:“我一步也不会踏进那家邮局的,即使我脑子里有写信给某个地方的念头。”他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从那个小破窗口中伸出剪刀来剪我胡子的。我比你机灵得多!”
“我们都比你机灵。”斯特拉—朗多说。
但我说:“既然你那么机灵,惠特克先生又在哪里呢?”这么着,随后朗多舅舅说:“我将对你心怀感激,只要从现在起,你不再读人家从明信片上发给我的全部订单,不再对瓷器园镇的每个人讲你觉得人家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我说:“我自己下自己的结论,将来还会继续推理下去。”我还说:“要是人家想把心底深处的秘密写在几分钱的明信片上,在大千世界,你能有什么方法阻止他们呀,朗多舅舅?”
“要是你认为我们还会再写明信片,那你就大错特错啦。”妈妈说。
“做事赌气,伤害自己。”我说,“但要是你们都决定不再和美国邮政有任何瓜葛的话,想想这点:如果斯特拉—朗多想叫惠特克先生跟过来找她,如今她该怎么办呀?”
“哇!”斯特拉—朗多出声了,我知道她会哭喊。就在厨房那儿,她大发雷霆。
“看她能忍多久,可真有意思。”我说,“那么——我要走啦。”
“再见。”舅舅说。
“哎呀,我要说啦。”妈妈说,“想想吧,我的家人竟在七月四日国庆节,或者国庆节之后的一天吵架,吵斯特拉—朗多离开惠特克老先生的事,吵有这个可爱得不得了的小养女的事!似乎大家不吵架就不痛快呢!”
“哇!”斯特拉—朗多又出声了,爆发新一轮的脾气。
“他甩的她,你们记住我的话。”我说,“那可是惠特克先生,我了解惠特克先生,怎么说也是我先和他交往的。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他会离开她。发生过的事都让我说中了。”
“他去哪里了?”妈妈问道。
“也许去了北极,只要他觉得对他有好处。”我说。
但斯特拉—朗多只是放声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飞奔到自己的房间,狠狠地摔上了门。
“现在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姐儿。”妈妈说,“你去道歉吧。”
“没那闲工夫,我要走了。”我说。
“那你现在还在这儿晃悠,等什么呢?”朗多舅舅问。
这么着,我就拿起厨房里的钟,大跨步出了门,没有屈尊说任何话,更没有和斯特拉—朗多说再见。
门前正好有个黑人女孩驾着马车路过。
“黑丫头,”我喊道,“过来帮我拉些东西下山,我要住到邮局里去。”
她的快运马车搬了九趟。朗多舅舅出来了,在门廊里扔给她五分硬币。
那是我最后一眼看到我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最后一眼看到我,已经过去整整五天五夜了。斯特拉—朗多也许正在讲述关于惠特克先生的最为惊世骇俗的故事,但是我可没听到一星半点。正如我对所有人所说,我自己推理,得出自己的结论。
但是,哎呀,我喜欢这里。这是理想的居住地,我一直都这样说。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按对角线摆放,这是我喜欢的摆法。听到收音机了吗?全是战事。收音机、缝纫机、书挡板、烫衣板、个头巨大的钢琴灯——清净无事,正合我意。邮局门脸儿处的管线那里,也全都种上了棉豆藤。
当然,没有多少邮件。自然,我家人就是瓷器园镇的主要居民,而他们宁愿不在地球上露面,我呢,哎呀,也不想张嘴叫他们收信或是写信啦。镇子上有些人支持我,有些人被挑拨得与我对立。我知道谁是谁那一边的,总有些人为了站对队,为了站在爸爸—爹爹那边,而不再来买邮票。
但是我就住在这儿,将一直待在这儿。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很开心。
而且,就算斯特拉—朗多此时此刻过来跪着求我,使劲要给我说她和惠特克先生的生活插曲,我也只会用手捂住双耳,拒绝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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