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为：《凉州词》中的疼痛与人性（征文）

《凉州词》中的疼痛与人性（征文）

文/杨博爲

2020年新年伊始，雪漠老师的又一部大书——《凉州词》“横空出世”了，之所以说“横空出世”是因为雪漠老师出书的频率之高、速度之快，总是令雪粉儿们“猝不及防”“应接不暇”。这是一部四十四万字的长篇武侠小说，徐徐展现了清末民初西部民间习武人的日常生活和江湖传奇。虽然说《凉州词》是小说，但是我读出来的却是一种无比的真实。它其实是定格了一种生活，一种无比真实的生活，其中流淌着那段岁月的疼痛，也渗透着千姿百态的人性。

说到《凉州词》中的疼痛，第一时间令人想到的一定是齐飞卿与陆富击的死。齐飞卿家业殷实，按照齐飞卿母亲的说法，“你祖宗为你留下的家业几辈子都用不完，你何苦冒那风险？”但为了凉州百姓能够过得好一些，他还是选择了一条危险的救世之路。据说，大清律例有“一刀之罪”之说，要是一刀砍不死人，只要有人喝问一声，刽子手就不能再行刑了。杀齐飞卿的那个刽子手想救他，就用胶水在刀刃粘了麻，这样，刀就砍不进脖子了。那天，齐飞卿脖子上连挨了三刀只留下了三个白印。这时，若有人喊一声——哪怕是个三岁娃娃——“刀下留人”，齐飞卿就能活命。可是，周围围观的百姓，却没有一人敢发声。随后，刽子手只好继续行刑，像拉长锯那样锯下了他的头。我们很难想象，这样的“锯”将是怎样的一种折磨与疼痛！死前，齐飞卿长叹一声：“凉州百姓，合该受穷！”这样一位英雄的人生，以无奈的仰天长叹谢幕，令人唏嘘百年、疼痛不已！陆富击的死亦然，短短的一段押解之路，竟然走了七天七夜，竟然没等来一个就他的人。

这令人窒息的疼痛在心中轰鸣，我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个既血腥又无奈的画面，心里涌动着各种指责与无奈——只需喊出四个字“刀下留人”就可以救下齐英雄，为什么在场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喊出来？为什么凉州百姓为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竟然可以如此得没有血性？如此得苟且偷安？我甚至恨不能自己穿越过去喊一声“刀下留人”。我相信，此刻很多读者，都会像我一样，心里升起对凉州百姓的各种大义凛然的谴责。但是如果我们静下心来，从疼痛中跳出来，拨开历史的迷雾，叩问最真实的自己，如果穿越时空在现场的是自己，我们是否都能够真的喊出来那简单的四个字？答案是未必。当然，我不否认有人是真的可以做到的。

尽管我们不愿意去面对，但其实这就是赤裸裸的人性。当我们用一个手指指向别人的时候，我们总是忘记了，其实有四个手指是指向自己的；人们总是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评判别人，却很少有人真正设身处地地去思考问题。当我们自己真的成了某个故事的主角的时候，我们是否一定可以做得比当事人更好？据说在苏共二十大后的某次会议上，坐在台下的一个人递上纸条，质问赫鲁晓夫：“斯大林当政时，你为什么不起来反对他的独断？”赫鲁晓夫先是把纸条读了一遍，然后大声问：“这是谁递的条子，站出来！”没人回答，更没有人站出来。赫鲁晓夫说：“你们瞧，我们在现在这样民主的、无须恐惧的情况下，递条子的同志尚且不敢站出来，在斯大林统治时期那种气氛中，有人胆敢站出来反对斯大林吗？”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总有些人喜欢用自己眼中的世界去评判别人的生活。觉得别人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雪漠老师说“世界是心的倒影”。每个人的看法、行为永远高不过他的心。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同一件事物，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看法。其实，我认为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是角度不同、立场不同罢了。我们不是那个话题中的人，我们没有真正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我们并不了解事情的全息，我们只是依据我们眼中的世界就去斩钉截铁地否定别人、甚至想改变别人。所以，我们最该做的不是去评判别人、指责别人，而是要时刻观照自己的心，设身处地地思考当我们身临其境时，我们到底会怎么样？从而不断地升华自己的心灵。正如雪漠老师在《给你一双慧眼》书中曾这样写道：“在发现自己的过程中才会发现世界，然后在发现世界的过程中继续挖掘自己。如果人们能在观照世界的同时观照自己的心灵，而不是把两者分开，他就会变得非常博大，拥有一颗镜子般的心，能清晰地映照出整个世界，却没有失去本身的主体性。”

《凉州词》中董利文是西部著名的武林高手，身怀绝技。他以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出场：一个是捉弄牛拐爷的玉树临风的侠客；一个是打擂台的闲散的薅田汉子。两次出场都令人出乎意料、精彩绝伦。牛拐爷会射箭，百发百中，号称神射手；他还耍了一手好鞭杆。正是凭了远用弓箭，近用拐子和鞭杆的功夫，牛拐爷威震凉州，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然而，他务息了一辈子并引以为傲的功夫，在董利文面前竟然不堪一击，董利文的神力与射技，一下子就击垮了他，他觉得自己的脊髓都叫抽空了，董利文给了他一种梦幻的、魔鬼般的记忆。然而，当董利文这样的出类拔萃的、可遇而不可求的人物向自己的女儿玲玲提亲的时候，牛拐爷的答复竟然是“考虑考虑”。按照常规，这种“考虑考虑”就几乎等于委婉拒绝了。他的这一句“考虑考虑”最终导致女儿一直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龄才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而这“考虑考虑”的背后，既写出了那时节的一种疼痛，也写出了一种人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那时节男女婚姻的一道铁门槛。这道铁门槛可能会让两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的人生捆绑在一起，也可能让两情相悦的有情人擦肩而过。这是那时节很多人的婚姻的底色。

不论董利文多么有本事、多么适合做女婿，但他毕竟给了牛拐爷噩梦般的记忆，牛拐爷在董利文面前总觉得心里不自在，总是想赚回一些面子，于是才有了董利文提亲时的“考虑考虑”，也才有了他后来的时不时的后悔。然而，这就是人性。在许多人看来，面子是一个尤为珍贵的东西，伤什么也不能伤了面子。面子几乎主宰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当然，也不是说我们要做一个厚颜无耻的人。我们要让心属于自己，做心灵的主人，做自己的王，懂得如何取舍，不做面子的奴隶。

梅眉是梅县爷的女儿，一位就算顶着抹布头子也十分靓丽抢眼的女孩，活泼泼的，十分可爱。梅眉一直在寻找董利文，想报杀父之仇。在回凉州的马帮里与改名换姓的董利文相遇。与梅眉相遇之后，董利文眼中的一切都变了。他发现，原来练武并不是生活的全部。生命里，还可以有更诗意的东西。他原本坚硬的心也变得越来越柔软。途中，他们有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并有了肌肤之亲。要知道，那般年，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么大的事情。梅眉的母亲徐氏情急之下将一切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想以破釜沉舟的方式促成两人的婚事，不得已之下，董利文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这对梅眉来说是天塌地陷的震惊与打击，最终在爱与杀父之仇之间，梅眉放弃了爱，选择了仇恨。他们的后半辈子也因此而都有了另一种结局。人们总是期许美好，希望美好的事物可以一直美好下去——“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虽然，明白道理，但我还是被一种浓浓的疼痛与惋惜笼罩着。

如果徐氏不那么心急，留下足够的时间与空间给梅眉和董利文，或者董利文当时不立刻说明自己的身份，他们的结局会有改变吗？我相信定然会。因为他们原本相爱，又曾经有过深入骨髓的同生共死的经历。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爱可以战胜一切，包括战胜对死亡的恐惧。只要假以时日，爱是定然可以化解仇恨的。时间是最好的“疗愈师”。相信大多数人都经历过一些感觉很受伤的情形，然后总会有人对你说：时间会让你好起来的。的确，时间是最好的治愈伤痛的药。因为，一切都在飞快地消失，一切都会终究成为过去。正如书中马锅头所说：“世上有好多事，过了也就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的还得活。你只要娶了人家丫头，把人家的老婆养老送终，其实也是一份补偿。”然而，徐氏撕破脸皮大闹一场，使他们两人失去了这样的契机。也正是因为董利文的离去，才让梅眉对他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恨，而这恨本质上是来源于爱。可见，凡事“撕破脸”绝不是一种明智之选。

那么，我们再换一个角度，当时梅眉并无确凿证据说明董利文杀了父亲，而他如果那时不立刻说明身份，事情也还是有回旋余地的，他为什么恰恰做了相反的选择呢？我想这也许也是潜意识中的另一种人性的体现吧！因为没有一个男人会娶一个随时有可能会取自己性命的人做老婆！正如《凉州词》中写道：“一想到徐氏与梅眉，董利文的心里就会有阴影掠过。更有意思的是，近几天的梦里，只要一梦到徐氏与梅眉，哪怕是远远的影子，他就会有一种恐惧感。白天倒没有，理性告诉他，两个女人奈何不了他。但在梦里，她们两人一出现，他就会出冷汗。”由此可见，梅眉那么多的可爱，也都因这恐惧变味了。

之后，复仇成了梅眉生命中的一盏孤灯，一直引领着她深陷于痛苦的漩涡之中，不能自拔。那么，如果梅眉真的把董利文杀了，她就会快乐了吗？就算杀死董利文一百次，也改变不了她失去父亲的事实。我想那样的结局只能令她更加痛苦。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己。”甘地也曾说过：“以眼还眼，会让全世界失去光明。”有时候，与那个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来一次促膝长谈，将自己的感受和想法表达出来是有必要的，虽然这改变不了你曾经受到伤害的事实，但一声真诚的抱歉所能包含的治愈力量可能超出我们的想象，而展开一场对话既是在给别人救赎的机会，也是给自己一次疗伤的机会。当然，究竟地来说，最终能够救赎梅眉的只有她自己的心，一切的痛苦都源于她的在乎，如果她能够放下，让过去的成为过去，一切也就都会变得云淡风轻了。

《凉州词》中的疼痛与人性还有很多很多，比如梅县爷的被杀、陆富击之死、徐氏的丧夫之痛、马脚子们的艰辛、梅眉婚姻中的屈辱、牛家、山家的家业沉浮——其中，无不渗透着千姿百态的人性，比如牛拐爷在拿着董利文的工钱时，想到的不是感恩，而是为什么董利文能有那么大一笔财富？为什么这样的好事儿落不到自己头上？——各种人生的大戏，不断地上演。正如书中杨四爷所说“人生是一场戏，红尘是你的舞台。既然上了台就好好唱几出戏。无论你唱不唱，总会下台的。那就索性多唱几出吧，多一些剧情，多吼几嗓子，不然，白上台了。”

雪漠老师平实、质朴地写出了那个时代的武林人物的日常往事与江湖传奇，还原了一种真实的生存状态，清晰地洞察了他们的人生，书中的故事如朴素的画卷一帧一帧地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扑面而来的真实感与疼痛感，给了我们对人生的深思与回味的契机……

以笔为援，同心抗“疫”——雪漠文化网发出倡议并征集抗“疫”作品

http://www.xuemo.cn/show.asp?id=208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