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杜拉斯:坐在走廊里的男人
那个男人可能就坐在阴暗的走廊里,面对向外敞开的大门。
他望着离他几米远躺在石子路上的一个女人。在他们的周围有一个花园坐落在辽阔起伏的岗峦上的一块平地上,山上看不见一棵树木。田野边是一条河流,这样的景色一直延伸到河边,再往远处,直至天际,有一片雾蒙蒙的辽阔空地,那大约就是海了。
那个女人刚刚在河流对面的斜坡顶上散过步,然后回到她现在这个地方,在阳光下朝走廊展开身躯。她看不见那个男人,因为她被令人目眩的阳光阻隔开,处在屋里的阴影之外。
我们无法说清她的双目是睁开还是半掩着。她似乎在休息。阳光已经十分强烈。她身着一件透明连衫裙,丝光闪烁,前襟敞开,让人看到她的身体。丝裙掩盖着赤裸的身体。那是一条泛着陈旧白色的过了时的裙子。她有时就是这个样子。有时她的做法与众不同,总是别出心裁。这就是我从她那里见到的形象。
她似乎无话可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面对着那个阴暗走廊里的男人,被包围在那个男人的目光底下。她透过视线看到从天空投射出来的光芒。她知道他在看她,他什么都看得见。她闭着眼睛也知道,正如我看到、知道这一切一样。这是一个确定无疑的事实。
我看见她的双腿随意半重叠在一起,像是并不在意的样子。我看见她的双腿又聚拢起来,有意识地、艰难地愈靠愈紧。她的力气用得很大,双腿夹紧,身体改变了惯常的体态,被扭曲了。后来我看到她突然停止用力,身体的动作也停止了。突然她挺直身躯做出一个固定的姿势。她的头低垂在手臂上,一动不动地摆出一副瞌睡的姿势。面对她的那个男人一言不发。
在他们的前面是那片面对河流,漫无边际的永恒的山峦。云朵先后缓慢聚集而来,共同前行,向河口方向移动着,走向那无名的一片空间。它们向田野河流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坐落在路基上的那个房屋里没有任何响动。
她似乎又开始动作起来。面对他的视线,她的行动迟缓。阴暗走廊里那对渴望光明的碧蓝色眼睛,她知道,也紧紧萦绕在她的周围。我看到她抬起双腿,用身体将它们分开。她又像刚才那样有意识地用力地把双腿合拢,力气用得如此之大,以至她的身体虽然与刚才的动作完全不同,却破坏了她的体态,变得十分丑陋。她重新挪动了位置,面对着他。头依旧扭向一边低垂在手臂上。此刻她保持着这么一副兽性淫荡的姿态。她变得十分丑陋,尽可能做出一副丑态。今天她就是要让自己丑相无比。
我看到她阴唇分开后中间阴部的凹陷处。她的身体一动不动,欲火却在徐徐燃烧。我看不见她整个脸部,只看到她面颊泛起无比的美丽,但是我无法使她由此变得有什么其他不同。我只看到她椭圆形侧着的脸,露出平坦舒展的面部。我以为她禁闭着的双眼可能是绿色的,然后我仍注视着她的眼睛,我紧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很长时间却没有看到这张脸,我无法辨认这张脸。于是去看她的身体。我看到她的整个身体已经在剧烈地抖动。汗流浃背,裸露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男人似乎还在等待。
以后,她已经按捺不住了。强烈的阳光使她难以忍耐,她叫了起来。她咬住手臂上那块裙衬已经撕破的地方,呼叫着一个名字,那个人走了过来。
她和我,我们都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站起来,走出走廊。我看见他并对她说了,我对她说他来了。他先是一跳一蹦地走着,好像不会走路了,然后步伐缓慢下来,慢悠悠地,特别地慢。他来了,到了跟前。我看到他蓝色的眼睛并没有看她,而是朝河流方向望去。
他停在她面前,在她的身体上方形成一个阴影。她应该透过他的目光看到他暗淡的眼神。他高大的身躯在她的上方挺立着,她完全被遮盖在这个阴影之下。她的欲火暂时平息下来,咬过裙衫的嘴巴也松弛了下来。他还是双目禁闭地站立在那里。她宽衣解带,让他的双手顺着她的身体摸向双股间流出粘液的地方。她变换了双腿叉开的姿势,倾斜着面向那个男人,让他更清楚地看到她,甚至尽可能看到她的阴部,看到其他部位。看到其他突出的部位,那里犹如一张血盆大口,要把五脏六腑喷射出来。
他等待着。她把他双眼禁闭的面部移向暗处也期待着。于是他开始动作起来。
他先是让他的东西在她的嘴巴那里蠕动,喷出的粘液溅在她突出的嘴唇的牙齿上,溅在她的眼睛的头发上。他顺着她的身体滑下去,覆盖了她渐渐坚挺的乳头。当他到达她的阴部时,又加大了力气。他热情奔放后精疲力竭,身上混杂着阴毛和沾物,瘫到下来,女人的双目半阖半开,无神地张望着,接着又闭了起来。绿色的。
我和她谈话并对她说那个男人正在做什么。我还对她说起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看到,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
那个男人用他的一只脚踢她,让她在石子路上滚来滚起。她的脸朝地,那男的等了一下又开始踢她。踢得她的身体滚来滚去,任意粗暴。他稍微休息了几秒钟,镇静了一下,又开始动作。他先是离开她,然后又轻轻地走近她。她的身体变得顺从柔软,他似乎只是为了发泄激情而毫无觉察地做着这一切。他在石头上踢了一阵,然后在他停止动作的地方歇了歇。
一切都突然中止了。
那个女的还躺在那里,离他远远的,样子淫荡不堪。那男的看着她,然后向她走来,像是还要来翻来覆去地踢她,他把脚放在她的身上,可是突然又不动弹了。
他大概把那只赤脚放到她的身上靠近心脏的地方,突然又不动了。温柔的乳房令他眼花缭乱。他无法动弹。
他可能是在抬头向河那边张望。太阳高挂在天空,光线强烈。他看但是并没有专心看见他眼前的东西。他说:
——我爱你。你。
脚依然放在她的身体上。
这段时间在延续,与无名的空间浑然形成一体。男人不再感到害怕。他看着但并没有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切,包括刺眼的阳光,战抖的空气。
她躺在他的下面,似乎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事情。她没有什么动作,咬过手臂的嘴巴,现在停留在她的丝裙上。她发觉那只脚在逐步靠近她的胸部,并且在用力踩她。那双眼睛似乎又重新半阖了起来,只是露出一丝绿色。他的脚下是充满烂泥的沼泽地。潺潺的流水声,叮叮咚咚,不断从远处传来。她的身体瘫软,像压碎一般,烂泥似地瘫在那里。那只脚仍旧踏在她的身体上,愈陷愈深,只踏到骨头之间还是不肯挪开。
她叫了起来。他听到她的叫声。他一直听着她的叫声,直到慢慢低了下来。正在他考虑怎么办的时候,由于这个叫声,他的脚离开了她的胸部,重重地拔了出来。
他似乎又回到阴暗走廊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那女的似乎又分开双腿,然后又合拢,显出疲惫不堪的样子。她恢复了正常的姿势,还是叫着,长吁短呼,她在自我挣扎,她哀怨地叫着,哭泣着,呼叫人来解救她。他走了过来,她的叫声戛然而止。
太阳大约已经照到他的上半身。我已经看到那女人在走廊里的身影,在黑暗中看不出什么颜色。男的头靠在椅背上,我看出他已被爱和欲望消耗殆尽,脸色苍白,只有心脏在整个身体上搏动。我看见他在发抖。我发现他什么也没有看,只是在猜测,面对走廊辨认着河流前面那美丽的山川,总是弥漫着雾气的暗紫色那无名的一片空间,也许那就是大海。那里还有光秃的平原。而常落雨的方向大约就在大海的方向。我知道他如此强烈的爱就来自他对大自然的这种热烈的爱。我看不见那片大海,我知道它也不在那男人和女人的视线之内。
他似乎看到她有从石子路上朝他走来。
她好像是在门框上靠了一会儿才走近凉爽的走廊。好像是看见了他。他和她一样,也在她前面站了一会儿,眼睛却闭着。男的双手一动不动地放在坐椅把手上。他想是,他就是穿着一条蓝布裤子。他解开裤子,那东西便显露出来。它大而粗壮,如同心脏,如同心脏一样在搏动。它的形状和年轻人的一样,与石头与苔藓没什么不同,自远古时期就长在男人身上,从那时起男人们就为此而搏斗。男人们在必要时总会为此而流泪而呐喊。
我听到那女的对那男的说了一句话:
——我爱你。
我听到那男的回答说他知道:
——我知道
我看到女的挪动了脚步,想跨过与男的相隔的那几步距离。我还看到他开始做了一个想走开的动作,后来又回到椅子上坐下。以后我只注意观察他们之间的事情。
她走到他跟前,在他的双腿之间蹲下来,看着那东西。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是处在阴影里的。她在用身体接触那个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全部拉出来,撩开衣服,让最底部也暴露出来。她稍稍拉开一点儿距离,把它暴露在亮处。
我看到那男人低下头来看着,和那女人同时观察着自己的这个东西。它总是随着心脏的频率搏动着它的细腻的皮肤,可以看到暗紫色的血管。它充满活力,因为容纳不下而喷发欲出,让人犹豫不决,是不是该把它捏在手里。
男女二人共同看着它,然而却没有动一动,就这么看着。
我仍旧在他们的周围看到那没有树木的景色,一派北国风光,大海宁静而炽热。失去光彩的海水带来温暖的凉爽气息。山峦顶端的云彩已经消逝,远处却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这样的风景会转瞬即逝,它不让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欣赏;风景变换是一个永远不会静止的运动,一个永无终止的运动。
她慢慢向前移了移,大约是张开了嘴巴,一下子咬住它柔嫩平滑的顶端,在包皮部位闭紧嘴巴。这一部分是那东西的起源部位。她的嘴巴被塞得满满的,一股温暖的气息使她热泪盈眶。如果不是这东西的体积限制住她完全含进口里的话。我看就没有什么感觉能与如此强大的温柔感相比拟了。她被限制住了。当她小心翼翼地在牙齿间用舌头舔它时,不可能把它全部放到嘴里。我看到这一幕,当她把这个粗大刚劲的东西放进嘴巴时,是全神贯注的。这很正常,她只想着把它吞掉,从中汲取养料,以此充饥。既然已经把它擒获,她只能诱惑它,使它进入亢奋状态。她让牙齿停放在适当位置,用双手帮助它进进出出,可是它好像已经进不去了。那男的叫了起来,双手抓住女的头发,想让她松口,可是他无能为力,因为她不肯放弃。
那个男人。昂起头唯恐失去般绝望地呻吟起来。他哀怨地叫着,因为她让它一次又一次地进入她的口中。她也叫着,因为那男的自相矛盾地乞求她给予他这种愉快的感受。可是对女的来说,感受并不重要。他的舌头向下滑去,滑到那个具有女性阴部特征的部位,隐秘地舔拭着,然后重又慢慢回到原先的位置,把她松口的东西含进嘴巴。她重新含住它,犹如把它吞食般不停吮吸着。他不想再挣扎,闭起双眼,一动不动,只是叫个不停。
从高处发出的叫声和呻吟声变得尖锐起来,开始像孩子一般,以后变得深沉。那痛苦的声音使女人不得不放弃。她松了口,退下来,她让他的身体贴近她,分开双股观望,感受着潮湿温暖的气息,她迟迟没有离去,头埋在他也说不出名称的位置,长久呼吸着那难闻的气味。
我看到那男的还是让那女的摆弄它,和她再一次一起观看那个东西。他看着她玩弄它,任凭她发泄欲望。他把男人具备的那个发现伸向那个饥渴的女人。这时候那个与心脏节奏一样搏动的东西伸向了女人的头发。
他忍不住快乐的感受,轻轻地哀怨地叫着。
在敞开的大门外,天像在不知不觉地变幻着,天体似乎在这个随着地球的速度缓缓前行。团团云彩犹如被固定在天空的画面被带向那茫茫的地带。
那女的张着嘴巴,闭着双眼,停留在男人双股之间。她隐蔽在男人身体的阴影里,只是微微离开一点儿距离。她已经不知道她现在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她只是觉得还可以做些别的事情。她又去亲吻,去亲吻那块充满臭气的地方,舔拭着。她说出一些名称,一些麻木的脏话,呼唤救命。然后她不再说话,急切而不顾一切地用全身的力气去舔它,直到那个男人用双手推开她,把她掀倒。他扑上前去,紧紧贴在她的身体上,进入她的身体,停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她却抽泣起来。
他们刚刚欢娱过,现在分开了。他们在地上躺了很久,谁也没有碰谁一下。地面是清凉的,足以使他们冷静下来。她还是不停地抽泣,像孩子般哭泣着。
他慢慢向她转过身子,用腿夹住她的身体,让她依偎着他。他们就这么靠在一起。他对她说他再也无法与她做爱了。她没有任何反应。他对她说有一天他会杀了她。
除了他们一动不动,毫无拘束地躺在那里的身体,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他还在和她没完没了地说着什么。
他们躺在走廊里,像是睡着了。然而在他们冉冉时升起的欲火中却孕育着什么事情的发生。他们在不易觉察地靠近,他们的皮肤,他们的汗水搅和在一起。他们脸对脸。那个男的又找到了伸出他那个东西的嘴巴,他们就这么紧挨在一起,期待着。不一会儿,她说她想让他打耳光。她对着他的面孔,向他请求:来吧。他走了过来,过来坐在她身边,还是望着她。她说:打吧,用力打,就像刚才踏在我的胸部那样用力。她说她想去死。
现在敞开的大门框映现出那个坐在那里的男人的躯体,他正准备打那个女人。
从那片漫无边际的空地飘来一阵雾气。夹带着远处刮来的季风中的雨水,在其他河流上,在小路的其他地方都可以看到这个绛紫色。
那男人的手举了起来,然后放下,他开始扇她的耳光。开始是轻轻的,后来又响又脆。开始只是打到她的嘴角,后来愈来愈用劲,一直打到她的牙齿。她说对,就这样,她仰起脸,让他打起来更方便。她的面颊松弛,让他随心所欲地毫不含糊地打下去。
十来分钟以后,他们还是保持着与开始完全一样的姿势。男的出手越来越重。
他的手降低了位置,打在她的胸部和身体上。她说是的,就这样,对了。她的眼睛湿润了。那只手打着,扇着耳光,一次比一次准确,机械地用同样的速度扇动着。
他的脸毫无表情,昏头昏脑,毫无顾忌地在她的头颈周围机械地挥舞着手掌。
我看到她的身体也在躺他殴打,她把整个身体交给他,完全忘记了疼痛。她任这个男人这样凌辱并殴打她。后来她突然发出恐怖的叫声。
再后来我看到他们两人被包围在一片沉寂中。
我看到那团绛紫色的东西来到眼前,到达河口那里。我看到乌云遮住了天空,看到那团雾气在向那块无名空地移动时却停住了。我看到别人都在看,一些女人痴呆呆地望着那片变幻不定的夏季季风从大江和幽暗的河流前漂过,面对着广阔而水深的河口。我看到随着那绛紫色雾气到来的是夏日的暴风雨。
我看到那男的哭泣着躺在女人身边。我只看到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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