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锐锋：诗意地反刍，回味无穷——雪漠《深夜的蚕豆声》漫谈

诗意地反刍，回味无穷——雪漠《深夜的蚕豆声》漫谈

文/许锐锋

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

——马尔克斯

寂静的山谷，燃烧的篝火。清泠的月光，简陋的茅屋。

二个蒲团，二杯茶水，一碟蚕豆。一位慕名来访的西方汉学家和作家雪漠，在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凉州不期而遇，开始了连续几天几夜的畅谈—关于西部文学和文化的对话。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喝茶，一边吃着炒熟了的蚕豆—喀嘣、喀嘣、喀嘣……这清脆的蚕豆声，在旷野里久久回荡，在茫茫的夜空里消失……这就是这部《深夜的蚕豆声》诞生的缘由。

他们聊天的内容非常广泛，非常丰富，有故事，有人物；有历史，有现实；有小说，有散文；有对话，有议论；有分析，有见解。书中讲的十九个故事分别节选自雪漠已经出版的8部长篇小说，只有少量的散见于中外文学期刊。其中《新疆爷》曾被英国《卫报》选载。这些作品，分别代表着雪漠不同时期的创作成果，浸透着作家的心血和汗水，见证着作家的成长、成熟和成功。从这个意义上说，或者更确切的说，这部书也可以叫作《雪漠小说选读》。

雪漠，当今中国西部文学的头驼。大家知道，骆驼属于反刍动物。雪漠也像骆驼那样时常“反刍”，不断地对过去的事物反复地追忆和回味。《深夜的蚕豆声》就是雪漠对自己的文学作品不断追忆和回味的产物。

那么，这本书是不是雪漠在“炒冷饭”呢？不是。因为雪漠在编选这本书时，重新写下了大量的分析和评论文章，充满着理性的思辨的色彩。有些文章的篇幅甚至大大超过了原作，是在原作基础上的再创作。

在写这部书时，作家激情四射，一直处于极度兴奋之中，一直在享受着一次对话——跟自己对话，跟人物对话，跟自己的故乡对话，一直在进行着缜密地思考和诗意地反刍。此时，作家的心境一如泉水般清澈、明月般皎洁、清风般淡雅。他采用夹叙夹议的手法，讲一段故事，发一篇议论，正确评价自己的作品，正确评价作品中的人物，是站在更高的层面上，对整个创作过程的一次系统梳理和列队检阅，是对整个人生乃至西部人群全部生命历程的一次洞察和解剖。这种诗意地反刍，就是把自己置于旁观者的一旁，让时间和距离去验证自己拔节的高度；就是把自己投入晒场的一隅，让阳光和明月去拍照自己绽放的风景；就是把自己安放在暗夜的一角，让流年和记忆去翻阅自己经典的诗行。

本书的字里行间，始终洋溢着作家对故乡的浓浓深情。月是故乡明，近乡情更切。故乡，是一个十分温馨和亲切的美好字眼。故乡，是一个人生命的源泉、成长的摇篮。无论是穷乡僻壤，抑或是通都大邑；无论是平民子弟，抑或是达官贵人；无论是天涯海角，抑或是近在咫尺；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割舍不断的“故乡情结”。就像陈忠实与白鹿原，莫言与高密东北乡那样密不可分。雪漠也是如此。虽然他早已移徙岭南的樟木头作家村，但他心系故乡，对大漠、对故乡仍是魂牵梦萦、一往情深。故乡的风土人情、故乡的文化传说，给他以刻骨铭心的影响，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题材之库。他对故乡的一山一水，了如指掌；他对故乡的一草一木，如数家珍；他对故乡的一人一事，耳熟能详。大漠里曾经的邓马营湖、白虎关、野狐岭、猪肚井和那些沙山、沙丘、沙岭时时在脑海浮现；沙漠里生长的沙枣、梭梭、黄毛柴、霸王刺等植物，在他的记忆中根深蒂固；沙漠里生存的狼、狐狸、豺狗子、老鼠、兔子、鹰等动物以及那悠悠的驼铃声挥之不去；对那些已经逝去或依然生活在那里的故乡人以及发生在他们中间的故事，长久地定格并收藏在他记忆的心板上，被描绘成一道多姿多彩的人物画廊：智慧的孟八爷、老实的新疆爷、固执的大话、精明的双福、鲁莽的猛子、愚昧的白狗、白福、白柱、花球们；美丽的莹儿、月儿、和兰兰，苦命的玲玲、春香；虚荣的牛二和改改妈……不论年长年少、不论男人女人，一个个性格鲜活，呼之欲出，过目不忘。

《深夜的蚕豆声》，声声入耳，唯美浪漫。但是，因之所涉及的某些个话题过于沉重，读起来并不轻松。特别是当读到玲玲、月儿的自焚，改改妈的喝农药自尽，王秃子的杀人和自杀，雪羽儿舅舅家“煮食人肉”的惨烈场景，令人惨不忍睹。

我们忍不住为玲玲的死难过。她的父亲大话，仅仅为了二万元的欠款，就可以毁了女儿的终身，把两个女儿往死里逼。

王秃子的死，更是震撼人心。他能把自己的脸划成血葫芦，他能把自己的五脏六腑扯出来，竟让一节肠子挂在了柴棵上。这个王秃子惊天动地死法，不正是“西部汉子特质”的血证吗？

故事里还有一个震撼人心的场面就是哄抢糊水。真想不到，一桶废水竟然让老百姓不顾体面和尊严，疯狂争抢打斗，直接导致了改改妈的命丧黄泉。

这一个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一次次的让人难受，感到了生命的疼痛和无奈，感到了生活的沉重和艰辛。此时，雪漠的笔下呈现出的是西部文化“复杂落后的那一面”——人性的弱点太残忍，它给人带来了多么巨大的戕害和痛苦！

书中还写到了豺狗子的可怕。如同海明威《老人与海》中老人与大鲨鱼的周旋搏斗，兰兰、莹儿和豺狗子周旋拼搏的惊心动魄，可怕到了望而生畏、不寒而栗的地步。不过，当看到雪漠关于兰兰开枪射杀豺狗子的精彩描写时，又忍俊不禁，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不得不为作家的笔力所折服：

“大把铁砂出了枪口。它们是一群燃烧的蚊蚋。它们啸叫着，撞击着，像雨后的蜜蜂扑向群花那样兴奋，像饥饿的苍蝇扑向污血那样急切，像发情的儿马，跳出栅栏那样欢实，像喷射的精子游向子宫那样汹涌，像被久旱困在泥水中的蝌蚪突然遇清水那样欢畅，它们将那稠密的夜色划成了碎缕。”

浓缩的都是精华，精选的堪称经典。

亲爱的读者，如果你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读雪漠的全部作品，如果你希望在最短的时间了解西部，那么就请你读一读《深夜的蚕豆声》吧！这部书融入了作家的生命、灵魂和对故乡的深情，融入了作家对世界、对中国、对西部、对人类的观察，融入了作家对作品、对人物的深刻剖析，融入了对命运、信仰、救赎的思考，融入了对历史文化、人文风俗的深刻认识和反思。耐人寻味，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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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康居士2016/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