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花花年相似,岁岁人不同,很多往事,只有沉淀在岁月的变迁中去回味,在冷却多年后再去拾敛它,或许是另一种熟悉亲切的味道。
沙月:沙枣花开的季节
到了西北的孟夏,当漫天飞舞的杨花在农家庄门前渐而息落的时候,沙栆花生长在充满荒凉燥热的大漠中,将小小的花苞微闭,仿佛是一个十七八的羞涩少女,不敢演练自己的舞姿。沙栆花缺水,她尽量缩小身体,倚在沙栆树弯曲虬劲的灰褐枝干上,一粒粒微小的白色花苞仿佛是在白天隐匿的星星,在渴望夜空的降临。沙枣花的魂连着浑厚的大地,融入了广阔的虚空,和着大漠的炎热沧桑,悄悄地将时光收藏,默默地等待绽放的那一天。
夜里的一场暴雨没能冲洗去沙栆花的意志。在第二天中午灼热的阳光照晒下,沙枣花终于开了,一丛又一丛浓郁的金黄花朵映衬在浅绿色的叶子中,曳着一丝干涩的气息,直接扑入眸子,许多蜜蜂围在一丛丛沙栆花上嗡嗡叫着,仿佛在感谢沙栆花带给它的馨香快乐。当我闭目凝坐在沙栆树下的沙土上,一阵清香袭涌而来,弥散在周边每个角落,花香浸透了我的肺腑,洗涤尽一切尘垢,销魂摄魄般将人熏醉,如饮美酒,了然忘俗。沙栆花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夹杂着浓烈的乡土气息和大漠的苍凉,裹挟着一种空灵曼妙的梵音,弥漫在宁静的乡村中,把沉醉的人们唤醒。但沙栆花是低调的,也是孤独的,千载以来,诗人在赞叹牡丹的雍容华贵,梅兰菊竹的孤傲雅洁时,沙栆花却隐在北方充满战乱的大漠,衣着朴素,留清香于乾坤一隅。
在黄沙掩映下的村庄里的渠沿上,沙栆花在绽放,唯有老许,也只有他,是最懂沙枣花寂寞的人。老许老了,像沙栆树皮一样布满褶皱,但他的内心却充满了湿润温凉。几十年前,他将沙栆树苗栽在庄门不远处,他待沙栆树,如同自己的儿子,每天挑水浇溉,悉心照料其长大。沙栆树也知恩图报,到夏天时,老许在地里干完活后,就拿了镰刀,从沙栆树上割下一大把金黄耀眼的沙栆花来,仿佛沙栆花也不感到疼痛,而是带涩而甜的微笑,将整个世界陶醉,因为老许懂她,是她恩人。
老许携着一路芳香,回到了屋里,就从厨房里找来一个黑的发亮的坛子,这磁坛是以前腌过酸菜的,老许就用刷子涮洗净坛子,将里面注满清水,他拿起一束沙栆花插在坛中,然后把磁坛小心的抱在了炕上的枕头边。老许累了,就躺在炕上酣睡起来,沙栆花浓郁的香味迅速溢散开来,在昏暗的旧屋中氤氲着,沉湎在老许和他老伴的梦中,老许也睡地那么甜,屋里的一切,是那么和安静美好,一个乡里人有了沙栆花的陪伴,生活的枯燥在减少,没有了太过沉重的祈盼。
沙栆花有了老许,不在孤独。当她吐出一片香气的时候,村里的老老少少,也熏染陶醉在了这种涩香中。沙栆花也不奢求什么,也不想让诗人垂青什么,只希望能将清香带到更远,让很多人得到更多的清新快乐,也仅此而已。因为如此,她才愿意扎根在荒凉贫瘠的角落。
而我的家乡东台村,就是沙栆花生长的地方,在清闲时折一把放在书房里,便让人一整天的泡在芬芳中,童年时折沙栆花的记忆已渐渐淡忘。现在,芳香依然不减,当年的我也没有发现这种居于乡村的诗意。
花花年相似,岁岁人不同,很多往事,只有沉淀在岁月的变迁中去回味,在冷却多年后再去拾敛它,或许是另一种熟悉亲切的味道。虽然我也颇为执爱沙枣花,爱它的一种厚重品格,但是老许——我的邻舍,是那个我久久挂怀的老人,他对沙栆花倾注的感情,是那么深沉,带着农民的淳朴,将西部的芬芳,化为无形的天籁,一人一花,晕染了黄沙中的那抹风景。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再过些许日子,沙栆花就要凋谢,她也不后悔。明年,她还会相见,还有,那个村庄里的老许。一缕花魂,守候在大漠黄沙褶皱的村庄中,寒暑往来,清风为友,星月作伴,无争无怨,零落尘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2015年3月22日
沙月作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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