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信仰，她能走多远

没有信仰，她能走多远

文\孙咏梅

她一言不发地从医生的手中接过装满父亲胸水的药瓶，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转地铁二号线，再转地铁三号线，这段从省中医院到军区总院的路途她已经走了无数遍了，却从来没有感到有这么漫长。赶到军区总院的药理化验室已是中午十一点五十了，她是三步并两步一气奔上九楼了，她气喘吁吁地递上药瓶和要做的项目名称,却听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这个项目不归我们做，你到最里面的那个化验室问问。”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到另一个窗口：“这个我们也不清楚，你去问问最左边的那个医生。”“这个我们可以做，但你要把试样给外面的那个窗口接收。”“我们可以接收，但你要先到楼下去挂号。我们要按照程序，重新进行癌细胞检测，检测到癌细胞以后，才可以做。”她麻木地抱着药瓶在几个小窗口来回奔波，当听到那个可以做的答复后，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她看到了拯救父亲的希望，父亲的主治医生说过，如果这家医院能检测出阳性和阴性，父亲的肺癌就可以用一种特效药来治疗。

“对不起，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你下午两点钟再来吧。”虽然要等两个小时，虽然医院狭窄的走廊里已经坐满了等待排队挂号的病人，她还是很愿意去等。她的面前不断有人来人往，安静下来的她却感到有一团雾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雾中的景象。

她是家中的独女，在中考的时候，父亲一句“女孩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念什么书！”就定格了她的人生轨迹。她从小就很听父亲的话，尽管小时候父亲稍不如意就会在她的屁股上练习少林飞脚功，她还是不想惹父亲生气，安安分分的读完中专就进了父亲所在的工厂上班。然后，结婚、生子，一切都如父亲所愿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其实你也是人群中的烧山羊啊。”她想到了雪漠老师的《一个人的西部》中的小标题，不禁笑自己。她用沉默的外表隐藏着内心的孤独，她喜欢读书，喜欢书法，期待一种清凉的存在，周围的人却觉得她不时尚、落伍、守旧、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不懂人情世故，整天捧着书，难道还想当作家不成？她笑笑，依然我行我素，每天上完班做完家务，总要挤出点时间享受孤独，写写字、看看书。终于，有一天，那个发誓要陪她一生一世的人怒了，挥动着拳头怒吼着：“你的心到底在哪里？”从此，她更加沉默了，看着父母幽怨的眼神，她很自责，埋怨自己不该给他们添烦恼，她一层一层用一种无形的网把自己密密麻麻地包裹起来。她活得很辛苦，有好心人提醒她要走一些路线，换一种生活方式，可以有实惠的，至少可以生活的体面些，可以摆脱四班三倒的最底层的工作状况，这些意见，她笑着拒绝了。突然，有一天，她告诉父母，已经买了去广东的火车票，要去参加“雪漠创意写作班”，她的父母惊呆了，父亲叹息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了，如果时光倒退个十年，这个丫头敢这样做得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拿起鞋底扇过去。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很奇怪，这个时候她居然还会笑，刚才那个焦急无助的她到哪里去了？在同事眼里，她一直是个很阴郁的人，但从广东樟木头回来，她阳光了很多。她积极地做事、工作、学习，但很快，她发现大家更期待的是一个可以左右逢源的花蝴蝶。她这才发现，她一直生活在一个负能量很强的环境中，周围的人工作辛苦收入却很低，每天有很多的抱怨，她的父母也整天抱怨退休工资的涨幅跟不上通货膨胀。如果没有那次远行，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可能一辈子就和她的父母一样定型了，环境的局限和狭隘，让她更加得阴郁，她真切地感受到有一股向下的大力想把她卷席进去。

但现在，她内心已经点燃了信仰的种子，可以抗拒那股力量了。她觉得《一个人的西部》就是很好的助缘，她看这本书的时候，突然觉得雪漠老师是两个人，一个是智者的雪漠，一个是平凡的雪漠。平凡的雪漠也有烦恼，也有困惑、糊涂的时候，也有与生俱来的习气，智者的雪漠就很耐心地告诉平凡的雪漠应该怎样做，应该舍弃一些东西，应该不执著那些无意义的事情，应该用短暂的一生去创造出相对永恒的价值——于是，平凡的雪漠就很认真地去做了，不断地升华自己，超越了以前的自己。终于，平凡的雪漠和智者的雪漠融为了一体，他又想到了还有很多也和他过去一样的人，或许穷，或许读不上书，或许遇不上明白人——心里的慈悲就化作文字，她碰上了这些文字，心里充满了欢喜。

在书中，她也看到了自己的倔强，相比当年“饿肚子也要买书”的雪漠，她的生存条件要好很多。她也有过想改变命运的念想，但更多的时候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她只有在读到了雪漠老师的书，接触到了大善文化后，她还明白了她执着多年的书法艺术最需要的营养是禅修！是一颗啥都不想得到，却啥都不缺的心！不是周围的书法大家津津乐道的名利，那些所谓的包装炒作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真正阻扰你的，并不是你的卑琐和渺小，而是你那颗时时想要放弃的心。”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胸前的药瓶，这可是父亲生命的希望啊！千万要拿稳了，不能打碎了，想到父亲，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不管父亲过去是怎样的蛮横粗暴，都不能阻止她爱他的心。想到他即将面临的痛苦，她就害怕，她最怕自己不能忍受父亲的痛苦。得知父亲患癌后，她一直很坚强，在年迈的父母面前，她是主心骨，她轻描淡写向父亲描述病情的时候，她很满意自己的冷静给了父亲很多信心。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也是两个人，有另一个她在远远地看着这幕人间悲喜剧，看现实生活中的那个她能不能承受的住这次考验，细细观察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烦躁，观察她言语间一丝掩藏不住的哽咽——

雪漠老师在书中写到：“多少年来，我脚步匆匆，但从不尾随红尘的变幻，只跟随信仰和灵魂的脚步。”“不执著，就是一种智慧，而且是一种究竟的智慧——哪怕身患重病，身陷险境，心也是安稳的。”“我的心是安稳的吗？”她问自己，她又握了握手中的药瓶，在的，父亲的希望在的，她笑了，这真的是父亲的希望吗？要是父亲也喜欢看雪漠老师的书该多好啊，看看《参透生死》、看看《一个人的西部》、看看“大漠三部曲”，只要他愿意，她也可以讲给他听，《猎原》说过：“心明了，路才开了。”真正的药方，其实还是我们自己的心啊！

“叮当！”医院上班的钟声敲响了，她也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了，她瘦弱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只是她的步伐，已经从容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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