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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泽雄:洁白的心(1)

2015-09-14 10:23 来源:www.xuemo.cn 作者:余泽雄 浏览:48363408
内容提要:自然界总是在寒冷凉热中变迁,永不休止地运动着。

 

一位中学生,谨以此文作为教师节礼物,慰籍已逝去那颗洁白的心。

余泽雄:洁白的心

 

志刚在海城路疏稀冷落的行人中缓缓地走着,边走边借助街道淡黄色的路灯来寻找四十二号之三门牌。

虽然平时很少经过这里,但记忆使他对每条路都并不生疏。很快就找到了四十二号之三。门紧闭着,在过道的栏台上放着几盆花草,暗淡的光线无法看清花的品种,志刚犹豫了一阵略有所思,或许是她家吧!于是,他伸手敲门,“叩、叩”,不见动静,“叩、叩、叩”。紧接着传来清脆悦耳的女中音,“谁呀”!“吱”一声,门开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两条粗黑的辫子抛在背后,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同志,你找谁”,志刚急忙躲过这对视的目光,羞涩地说:“请问,莉莉小姐住在这里吗?”,姑娘很干脆地回答:“这里没有一个这样的人”。莫非找错门了,他重新打量门牌号码,四十二号之三怎样也逃不过这双明亮的眼睛,莉莉不会再搬家吗?他马上意识到刚才看门牌那一动作是笨拙的,尤其是在一个姑娘面前。于是,他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打扰了。”“没什么,”她轻轻地回答,算是文雅的告辞了。

志刚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海城路,朝海城公园走去。

月光给海湾镀上一层盈盈的波光,海风轻拂地抚摸着婆娑的椰树,给每一对恋人送来了心芳的喜悦。尽管海滨的夜晚多么迷人,也无法打动志刚此刻的心情。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平视着海面与远处的渔火,以同样的节拍一闪一闪地跳动。

大概是海潮涨了,围堤的石堰时尔被海浪拍打着,发出节奏的响声。“生活、大海”,不知什么时候这几个字钻进了他的脑子,一阵朦朦胧胧的感概使他更加惆帐,心绪随着海潮一起一伏,更加纳闷。他努力在抑制自己的情绪,然而,理智的自制力却失效了,终究无法抹掉这响声的旋律。时尔,大海深沉的呼吸,时尔,昨日的往事,更清晰地在脑海弛骋开去……。

东山岛的海滩铺上一层悦目的银光,似一条玉白项链围着郁郁葱葱的小岛。

毅萍带着全班同学登上小岛最高的山顶,只见天海相连组成了一幅巨大的画屏,大自然艺术家尽情地涂抹着,波光明媚、五彩斑斓的图案。山顶上,长满了野菊花、山捻花、山茶花,红的、黄的、紫的,似一个花的闹市,相竞争艳、美不胜收。

他们坐在一块小草坪上,在欣赏着、谈笑着。也不知哪位同学出了个趣题,“海里有什么?”,大家吱吱喳喳地争执不休。“让毅老师给我们解答吧!”,志刚的提议马上得到大家支持。毅萍笑了笑;“同学们,几乎都在海边长大的,对海有感情,要说海底有什么?这可是个大学问。古今中外有多少科学家对海的开拓贡献毕生精力,古代幻想家把海描绘成龙宫那样神秘,现代科学手段为我们开辟了探索海的条件,使人们对海的了解更深入更广泛”。毅萍富有启发性的讲解,从潮汐发电到海底生物的概述,把孩子们的好奇心都吸引住。志刚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知道海的深奥,无际的海域却蕴藏着如此庞大的知识宝库。毅老师的叙述,把他带到海底,象一尾鳗鱼遨游着,在猎取无穷无尽的海底神奇。

孩子们沉醉在一片美妙的遐想之中……。

“现在分为三组,分别到龙鱼滩、鸟岭、小松林采集标本”,毅萍象指挥员发出指令。“同学们,不能去”,不知什么时候,学校收发室的伍伯,从同学们背后站了出来,急急地说:“毅老师,文革筹委会主任武军叫我来通知你,马上把队伍带回学校,他在教导处等你”。伍伯的来到,使大家茫然扫兴。各人在揣测这场奇特的预兆,幼稚的目光都在望着毅老师迷惑不解的表情。毅萍也望着三十八张充满孩子气的脸胧,就像三十八朵花蕾。她转过脸,深情地觅着海平面,还是那样碧波荡漾,一群海鸥张开双翅扑向湛蓝湛蓝的天空,一阵海风撩开她乌黑发亮的头发。

六六年的夏天,滨海中学那绿树成荫的大道,两旁被一排排大字报栏取缔。校园入口中央的喷水池那座假山也变成一堆乱石瓦砾。每个教室的白墙上,都写满了“打倒×××”,“粉碎封、资、修黑线”诸而此类的口号条幅。学校的一切教学、生活、工作秩序在凌乱中漂泊。群之而起的是各种革命组织、团体,造反派的旗帜在校园上空招展,架在楼顶的高音喇叭播放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时代进行曲。此刻,一切都是那样的狂热。

毅萍被召回学校教导处办公室(现在是文革筹委会),室内空气闷热逼人。她清秀哲白的额头紧锁着眉心,台上的小闹钟嘀嗒、嘀嗒的数着秒数,似在催促她,离开吧!这不是你呆的地方。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关闭的窗户,校园一阵阵高亢的口号声冲进办公室。此时,门外一个傲慢自负的声音传了进来,“毅萍回来了吧”,“主任!她在办公室等您”,旁边跟随带着殷勤的笑意答道。武军迈着方步走进办公室,斯条慢理地坐在办公桌后的藤靠背椅上,从抽屉里取出一包过滤咀中华牌香烟,点燃一支若无旁人地吸了一口。“听说你带全班同学到东山岛去了”,“今天早上乘渡船去的,因为是队日,我们组织了一次有意义的校外活动”,毅萍平静地说。“哼!这种意义,对那个阶级来说呢?”,武军略带温怒的双眼盯着毅萍。“难道培养学生的科学爱好,启发他们的知识志趣,锻炼他们的身心健康,不是一个教育工作者的神圣义务吗?”,毅萍这少有的激动使得温柔的脸颊已涨得通红。武军把眼珠子瞪大,脖子的青筋突起,“问题与你所说相反,所谓爱好是资产阶级的情感,什么知识志趣分明是反动学术权威的那一套”,他的嗓子抖着嘶哑颤音。“我不懂大道理,只知道一个教师的责任”,柔弱的毅萍毫不示弱缓缓地说。责任对她来说,是多么纯洁、可爱、美妙!她心灵从未放弃过责任的使命,并享受着责任带来的尊严恩惠。

武军吸完最后一节香烟,把烟蒂扔进烟灰缸,不加思索地说:“毅萍,你今天的行为是严重的,后果让自己去考虑。明天,等待学校文革筹委会对你的决定”,说完,他神气轩昂般走出了教导处。

毛毛细雨夹着寒冷的北风不停地飘拂着,一阵阵山风掠过,似一把刀子切割在小草棚屋顶,分开一条条痕迹。

自然界总是在寒冷凉热中变迁,永不休止地运动着。生活也象大海一样推波逐浪、风云莫测地变化,是那样不可理喻、冷酷无情在愚弄那些对生活充满希望并寄托美好愿望的人。寒冷在侵袭着小草棚,现实在突刺毅萍的心。离开孩子们已五个多月了,但人间就像经过了一个世纪。自从那天,她被停职批判,大会小会又是检查又是反省。由于“顽固不化”,最后沦落到学校农场改造。她忍受着种种不白之冤,精神痛苦在侵蚀她丰满的美貌,昔日那朵挂在脸颊上的红晕已变得黝黑。

难道!良心也是一种罪过,真挚要让虚伪来毁灭?人生逻辑什么时候遭到这种没有逻辑的篡改。她苦恼地思索着现实对自己的惩罚,黑洞洞小草棚就是毅萍的栖身之地,屋内小油灯忽明忽暗映出她疲惫的身影,寒风从窗户吹进屋内,把墙上的影子吹得摇摇晃晃,似在吞噬着一颗人间的灵魂。

屋外的寒风稍停了一阵,毅萍轻轻地拨开额前的刘海,抬头目不转睛看着挂在墙上那顶草帽。突然听见门外,“沙、沙、沙”地响,紧接着是一阵急急的敲门声,在寒风刺骨的晚上有谁到这里?她警惕地听了几秒钟。“毅老师”,一个男孩的声音被一阵寒风吹进屋内,那是志刚的声音啊!太熟悉了,有节奏而清晰,她急忙下床,敏捷打开小门。尽管此时想象力怎样丰富,也无法想象自己眼前的一幕。一张张幼稚的脸,一双双深情的眼睛在望着毅萍还未完全苏醒的脸。“毅老师,我们看你来了”,志刚打破了片刻的沉寂。毅萍如梦初醒噙着泪花说:“志刚、莉莉、亚南大家都坐床上吧!天这么冷,路又远,谁叫你们来的”,毅萍把唯一能吃的番薯干拿出来招待孩子们。莉莉银铃般的声音抢先地说:“毅老师!你到农场后,学校也停课了,志刚组织了几个同学自学没上完的课,弄不懂的地方也没人请教”,“毅老师!每天晚上我们到这里来,你给我们上课吧”,志刚说出了大家如饥似渴的心情。孩子们的突然造访,使毅萍又惊又喜。她了解了一些学校情况后,关切地问:“你们自学了什么课程,做练习吗?”,“亚南平时的作文不错,要坚持多写多练”。莉莉向毅老师提出了数学习题上的一些难点。毅萍像在课堂那样认真和蔼讲解指点。虽然寒冷不断地向他们袭来,亚南的小手冻得发麻不停地揉着。可是,毅老师此时此刻给予的温暖,足以抵御这严冬的寒冷。有什么能比心灵的体贴更有力量,毅萍忘记了眼前的痛苦,深深地沉醉在此刻的幸福之中。孩子们求知的渴望给予她莫大的安慰,她相信纯洁的心永远是美好善良的,任何丑恶也毁灭不了。

志刚解完最后一道数学习题已是晚上十一点。毅萍又布置了一些作业,再三叮咛孩子们回家的路上小心,天气不好就不要来。当她把同学们送出门口,志刚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毅萍,并说:“今天我到王老师那里去,说我们要来,他托我带了这封信”。毅萍接过信,一行清秀的钢笔正楷字映入眼帘。五个多月没收到他的来信了,一阵甜甜的感觉钻进心房,似被别人发现自己内心秘密,脸上一阵发热。生活!是没有绝路的,美好也不尽只赐予欢乐的人,在寒冷的深夜,一团火点燃了她快要熄灭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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