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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一个姑娘,她也爱我,但我不得不离开她

2015-09-08 08:18 来源:www.xuemo.cn 作者:卡夫卡 浏览:44068642
内容提要:另一个人到了她的身边,轻而易举,毫无阻挠。由于艰苦的努力而筋疲力尽,我竟然那么无所谓地看着他们。

 

我爱一个姑娘,她也爱我,但我不得不离开她

 

\卡夫卡

 

弗兰茨·卡夫卡(Franz Kafka, 1883-1924),出生于当年奥匈帝国所辖的布拉格,犹太血统,商人家庭。1906年取得法学博士学位。1908年在一家劳工工伤保险公司工作,1917年开始患肺结核,1922年病退,1924年病殁于维也纳附近的基尔林医院。生前一共出版了《观察》《变形记》《乡村医生》以及《饥饿艺术家》等四本薄薄的短篇小说集。留下三部未完成的长篇小说《失踪者》《诉讼》和《城堡》,另有大量的书信、日记、杂感、随笔等。(本文节选自其短篇小说集)

 

《少女的羞涩》

一辆金色的车子的轮子在滚动,在石子路上吱吱嘎嘎叫着停了下来。一位姑娘想要下车,她的脚已经踏在踏板上了,这时她看见了我,便又缩回了车里。

《爱的险境》

我爱一个姑娘,她也爱我,但我不得不离开她。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情况是这样的,好像她被一群全副武装的人围着,他们的矛尖是向外的。无论何时,只要我想要接近,我就会撞在矛尖上,受了伤,不得不退回。我受了很多罪。

这姑娘对此没有罪责吗?

我相信是没有的,或不如说,我知道她是没有的。前面这个比喻并不完全,我也是被全副武装的人围着的,而他们的矛尖是向内的,也就是说是对着我的。当我想要冲到姑娘那里去时,我首先会撞在我的武士们的矛尖上,在这儿就已是寸步难行。也许我永远到不了姑娘身边的武士那儿,即使我能够到达,将已是浑身鲜血,失去了知觉。

那姑娘始终是一个人待在那里吗?

不,另一个人到了她的身边,轻而易举,毫无阻挠。由于艰苦的努力而筋疲力尽,我竟然那么无所谓地看着他们,就好像我是他们俩进行第一次接吻时两张脸靠拢而穿过的空气。

《动身》

我叫仆人把我的马从马圈里牵出来。他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便亲自走近马圈,给马鞴上鞍,然后跨上马。远方传来了号角声,我问仆人,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无所知,也一无所闻。在大门口,他拦住了我,问道:“主人,你骑马上哪儿去?”“我不知道。”我说,“我只想离开此地,只想离开此地。经常地离开此地,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我的目标。”“那么你知道你的目标?”他问。“是的,”我回答他,“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么:‘离开此地’。这就是我的目标。”“你还没有带上干粮呢。”他说。“我不需要带什么干粮,”我说,“旅途漫长得很,假如我一路上得不到任何东西,我非饿死不可。干粮是救不了我的。值得庆幸的是,这确确实实是一次惊人的旅行。”

《夜晚》

夜幕垂下。就像有时人们为了沉思垂下了头,夜幕也完全这样地垂落了下来。周围人们都在睡觉。这是一个小小的错觉,一种无辜的自我迷惑:他们以为都睡在房子里,在结实的床上,在坚固的屋顶下,伸展四肢或缩成一团躺在床褥上,头上裹着头巾,身上盖着被子,其实他们和以前先后经历过的一模一样,依旧聚集在荒凉之地,露天宿营,那是一大群老百姓,黑压压的一片,他们在寒冷的天空下,在冰冷的地面上,在从前站立过的地方,倒下就睡,额头压着胳膊,脸朝着地,平静地呼吸着。而你在放哨,你通过身旁柴堆里一块燃烧着的木头的挥动,找到了你最亲近的人。你为什么要放哨?据说得有个人放哨。得有个人在那儿。

《室内滂沱》

他用上牙紧紧地咬住下唇,目注前方,一动不动。“你这样是毫无意义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生意不算太好,可也并不糟糕。再说,即使破了产——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你也很容易找到新的出路,你又年轻又健康,学过经济学,人很能干,需要你操心的只有你自己和你的母亲,所以我要求你振作起来,告诉我,你为什么大白天把我叫来,又为什么这个样子坐着?”接着出现了小小的间歇,这时我坐在窗台上,他坐在屋子中央一把椅子上。他终于开口了,说道:“好吧,我这就都告诉你。你所说的全都没错,可是你想想,从昨天开始雨一直下个不停,大概是从下午五点开始的吧。”他看了看表,“昨天开始下雨,而今天都四点了,还一直在下。这本来不是什么值得深思的事。但是平时街上下雨,屋子里不下,这回好像全颠倒了。你看看窗外,看看,下面是干的,对不对?好吧。可这里的水位不断地上涨着。它爱涨就涨吧。这很糟糕,但我能够忍受。只要想开一点,这事还是可以忍受的,我只不过连同我的椅子漂得高一点,整个状况并没有多大改变,所有东西都在漂,只不过我漂得更高一点。可是雨点在我头上的敲打使我无法忍受。这看上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偏偏这件小事是我无法忍受的,或者不如说,这我也许甚至也能够忍受,我所不能忍受的仅仅是我的束手无策。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我戴上一顶帽子,我撑开一把雨伞,我把一块木板顶在头上,全都是白费力气,不是这场雨穿透一切,就是在帽子下,雨伞下,木板下又下起了一场新的雨,雨点的敲击力丝毫不减。”

《鹰鹫》

一只鹰鹫在啄凿我的双足。靴子和长袜早就被它撕得粉碎,现正啄食我的脚的本身。它总是猛地啄一下,然后不安地围着我盘旋一番,接着又继续啄下去。这时来了一位先生,他观望了片刻,然后问我为什么要容忍这只恶鹰。“我手无寸铁啊。”我说,“它朝我飞来,开始啄凿我的脚的时候,我当然想把它赶走,甚至曾想办法把它绞死,可这畜生强悍得很,它还想要蹦到我的脸上呢,于是我只好宁可献出我的脚了。你看,现在我的两只脚几乎都被它撕烂了”。“你竟让它折磨成这样。”先生说,“砰的一枪,把它结果了不就得了”。“真的吗?”我问,“那您愿意帮我这个忙吗?”“很乐意,”先生说,“只是我得回家把枪拿来,您能等我半个钟头吗?”“这不好说。”我回答道,由于疼痛难忍,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我说:“无论如何请您试试吧。”“好,”先生说,“我快去快回。”在我们谈话期间,鹰隼静静地听着,眼珠子在我们两人间滚来滚去。现在我发现,它什么都听明白了,便腾地飞了起来,远远地把身子向后翘起,以便获得足够的冲力,然后像一个标枪手,把他的利嘴通过我的嘴巴深深插入我的体内。在仰翻倒下的那一刻,我像获得解救似的感觉到,它怎样无可挽救地淹死在我那灌满所有沟壑、溢出所有堤岸的血泊之中。

《往事一页》

看来,在我们祖国的国防工作中,有很多事情被忽视了。迄今为止,我们对国防漠不关心,只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但是,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却让我们心生忧虑。

我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开了一个鞋铺。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看见所有通向广场的胡同口都挤满了全副武装的人。但是这不是我们的士兵,他们分明是从北方来的游牧民族。我不解的是,他们一直推进到了首都,而首都离边界那么遥远。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到了这里。看样子,他们会一天比一天多。

他们按自己的习性在露天安营,他们讨厌住房。他们整天忙着磨剑,做箭头,练习骑术。他们把这个安静的、总是生怕弄脏而时刻保持清洁的广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马厩。有时,我们从店铺里跑出来,至少想把那些最脏最臭的垃圾清除掉,但是这种事后来越来越少了,因为我们的努力徒劳无益,况且还会给我们带来危险,让马踢伤或挨鞭打致伤。

至于和这些游牧民族谈话,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不懂我们的语言,又几乎没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像寒鸦那样互相交流。我们一再听到他们像寒鸦那样的聒噪声。同样,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各种机构设施,他们既无法理解,又毫不在乎。因此,对任何肢体语言,他们都采取拒绝的态度。哪怕你说破了嘴,双手做手势脱了臼,他们还是搞不明白你的意思,而且永远不会明白。他们常常做鬼脸,然后他们翻白眼,吐白沫,但是他们这样做,既不想以此说点什么,也不想吓唬你,他们这样做是本性使然。他们需要什么就拿什么。我们不能说他们动武。他们来拿时,你最好走开,任何东西都让他们拿。

从我的存货中,他们也拿了几双好鞋。可是,比起肉铺老板的损失,我就不用抱怨了。他的货一到,就被这些游牧民族一抢而空,吞进了肚子。连他们的马也吃肉。常常可以看到,骑兵躺在他的马旁,人马共吃同一块肉,各吃一头。肉铺老板胆小怕事,不敢停止供肉。我们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于是凑钱帮他。要是这些游牧民族得不到肉,谁知道他们会想出什么招数来。就是他们天天得到肉,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前不久,店老板想,他至少可以省点力,不屠宰了,于是一天早上牵来一只活公牛。这种事他不能再做了。那些游牧民族从四面八方向公牛扑过去。用牙齿一口一口咬下热乎乎的肉,疼得公牛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我不忍听牛的惨叫声,躲到鞋铺的后头,蒙上我所有的衣服、被子、垫子,躺在地板上大约一个小时。惨叫声停了很久以后。我才壮起胆子走出店铺。那些人精疲力竭,东倒西歪地躺在公牛残骸四周,就像酒鬼围着酒桶。

就在此刻,我似乎看见了皇帝本人站在皇宫的一扇窗户边。

平时,他从不到这些靠外头的房间,他总是住在最里面的花园里。可是这一次——至少我觉得看见了——他却站在一扇窗户边,低着头看着宫外发生的事情。

“以后会怎样?”我们大家都这样问自己,“这种负担和折磨,我们还能忍受多久?皇家宫殿招来了这些游牧人,皇室却没有能耐把他们赶走。宫门紧闭,以前总是穿着盛装、迈着雄壮的步伐进出宫门的卫队,如今都躲到了装着铁栅的窗户后面。拯救祖国的重任交给了我们这些工匠和商人。可是我们胜任不了这样的重担。我们也从来没有夸过口,说我们有这种能力。这是一个误会,我们将因此而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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