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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自己就是拯救世界

2011-06-02 08:29 来源:雪漠文化网 作者:雪漠 浏览:60051319

超越就是从你非常在乎的外部这个世界中跳出来,超越这个世界,这才谈得到灵性和自由。换一句话说,这个世界好像一个池塘一样,超越就是池塘里的莲花。从池塘里长出非常美的莲花,这才叫超越。当你已成为一朵莲花,俯视这个池塘的时候,你发现这个池塘里有很多的莲子,它们都可能成为莲花。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它们不得不陷在淤泥中不能发芽。这时,那朵莲花可能会孤独。它希望所有的莲子都能从污泥之中、淤泥之中超越出来。当它不能实现这种愿望的时候,孤独随之产生。孤独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人类历史上,充满了超越的智慧,有时候我们称之为浪漫主义。但事实上,这种“主义”仍然不能代替那种超越。因为超越是超越了一切概念的。所有的名词,所有文学中的主义,都不是超越。超越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限制自己心灵的自由。同时,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又都成了创作主体的心灵营养。世界可以让那颗心灵长大,可以让它丰富,可以让它博爱,可以让它包容一切。整个世界为这个创作主体,提供了无数的营养和无数的可能性的时候,这个时候才谈得到超越。

我一直在寻找超越。后来我发现,大手印文化认为的超越和自由和西方人所说的超越和自由不太一样。为什么不太一样呢?这次我到法国来的时候,我发现法国好多人在罢工。为什么呢?因为罢工的许多人,把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的好多东西的机会,寄托在一种政策、法律、许许多多的保障中。这是对的。他们要求的这种权利,是作为自己得到幸福和自由的一个条件。中国人不是这样,中国人永远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内心。大手印文化认为,超越跟外部世界没有关系,超越在于心灵。当一个人消除贪婪、愚昧、仇恨的时候,当人类心灵的本有光明焕发出来的时候,当人消解了我、小我,而实现了耶稣所提倡的博爱的时候,他就可能得到自由。有一个德国哲学家写过一部书,名字叫《我和你》。他认为人类实现不朽有二种可能:第一种消解自我。当整个博大的宇宙和大自然,消解自己贪婪、愚昧、仇恨的时候,自由可能产生;另外一种就是当自己的心灵包容整个宇宙和自然界的时候,自己的心像宇宙一样博大、丰富,像大自然一样宽容、无所不包的时候,也可能实现自由。中国人追求的自由是后一种。就是他永远面对的是自己的心灵,他以战胜自己的欲望来赢得世界,而不是靠掠夺世界和侵略世界来实现自由;或者是要把自己认为的某种真理强加给这个世界,去实现某种所谓的自由。我们不是这样的。中国哲学中,永远是以塑造自己的灵魂为主。这个“灵魂”的“灵”字就是今天我们谈到的“灵性”,文学真正追求的正是这个东西。灵性和灵魂跟物质的关系不大,当人类基本的生存条件满足之后,幸福、自由、解脱都取决于自己的心灵。西方许多人,在我们看来他们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他们肚子里有很好的食物,身上有很好的衣服,还有这么美的环境,很奇怪,却有很多人感到痛苦。我们很难理解这种痛苦来自何处。我的家乡是歌声的海洋,我们那边的歌很多很多,每一首歌都像大海的浪花一样。谁也不知道歌的曲目究竟有多少。我们吃着小米粥、馒头、玉米这类的东西,我们觉得很快乐。为什么?因为大自然给了我们很多东西,能够让我们生存,我们当然很快乐。这时候,除了享受快乐和明白之外,我们不会去掠夺别的东西。当我们用这一杯水能维持生命的时候,决不去掠夺别的大海;当有一个苹果吃的时候,我们就把香蕉和其他水果让给别人去吃、留给子孙去吃。我们觉得没有必要把它全部掠夺过来,放在自己的家中。所以,东方人的自由,永远是消除自己内心的贪婪、愚昧和仇恨。他永远不去管这个世界怎么样,他活得照样很快乐。中国文学本质的东西、灵性的东西也是这一点。中国古代有个名著叫《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他有时候肚子也吃不饱的,他爱喝酒,但常常没有酒喝。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他的心灵却得到了巨大的自由,写出了非常好的《红楼梦》,里面充满了灵性的智慧。中国还有部小说叫《西游记》,讲的是一个僧人取经的故事。实际上这个故事,代表着中国人对灵性的求索之旅,它是一次灵魂的旅途、生命的旅途。一个人从动物性的人,生下之后,充满着欲望、愚昧、仇恨,然后他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超越,一步步向西天走去。注意,西天在中国人的概念中,代表着圣地。走去的过程中间,他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妖魔鬼怪。其实这是他自己的贪婪,这个不来自外面。我们每一个人,在实现自己超越的过程中,必然要面临自己内心的欲望。当一个人真正降服欲望的时候,才能实现终极的超越。所以,在中国哲学中、中国文学中、中国文化中都充满了这种超越的智慧。中国人把这种超越称为“道”,道德的道。这种“道”是一种大自然的规律,是与这个世界和谐相处的一种智慧。当一个人拥有这种智慧的时候,他就实现了超越。中国人常常说,我早上明白了这个真理,晚上死去的时候,也很满足了。

所以,东方的大手印文化中这种灵性的东西,更多地是追求一种活着的理由。我们为什么活着?一个作家要追问为什么要写作?这就是活着的理由。中国几千年前的一些古代的哲人,都在追问这个东西,老子、孔子、诗人屈原都在追问。当中国第一位最伟大的诗人屈原找不到活着的理由的时候,他就放弃生命不活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存在的理由消失之后,存在是没有意义的。这种东西成为中国文化中最有灵性的智慧。

在中国西部,有一种动物——狐狸,它老是拜月亮。当月亮出来的时候,它就向这个月亮作揖、磕头,有一种敬畏,希望自己能像月亮那样放出光明,照亮这个世界。中国人把这种动物叫神仙、狐仙,这个神仙的“仙”和西方人的“神”很相似,也代表着一种超越之后、充满着灵性智慧的主体。而同时,中国人又将不明白活的理由的人,称为“混世虫”,即是浑浑噩噩过日子的虫子。所以,中国人特别强调活着的理由。一个作家写作的时候,要非常注重写作的理由。

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一种精神追求,人类才能活得更快乐、更明白、更自由。文学跟宗教、哲学、其他文化的目的一样,终极目的就是给人类带来一种自由和快乐。离开了这个目的,文学就没有意义。所以,我认为好的文学,必须具足两点:第一,世上有它比没有它好;第二,人类读它比不读好。做到这两点的时候就是好文学,做不到这两点的时候就不是好文学。

好多人说:雪漠,文学它拯救不了世界。我说,是的,文学有时连作家也拯救不了。比如司马迁,比如陀斯妥耶夫斯基,暴君的屠刀总能把一些优秀的作家送上断头台。但是我认为文学的无力是暂时的。因为,那岁月、时光很快地让一些像尼古拉这样的暴君的生命消失,但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这类作家的作品却超越了时间留了下来。更多时候,文学拯救的只是作家自己本身。不过,当每个人都能从文学中拯救自己的时候,就等于拯救了世界。所以,我始终认为,无论读者也罢,作家也罢,拯救的永远是他自己。他是在拯救自己的过程中实现了超越。不过,当这个世界上,谁都能拯救自己的时候,也就拯救了世界。因为时间关系,我就说到这里。

 

        ——选自雪漠在法兰西学院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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