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好的作品本身就是一个世界
主持人:在上一次谈话中,我能感受到您的愿力。您不但想要通过文学传递智慧,而且希望它能真正影响读者的心灵、行为,让读者对其真正受用。我觉得,您的愿力折射出一种深广的慈悲心和利众心,才使得您的作品有了一种改变人心的力量。所以,在一篇文章当中,我把您的写作称为“救心”的写作。
那么,如果从这个角度看,《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是不是一部比一部更有“救心”的力量呢?要不然,您为什么写了《西夏咒》,还要写《西夏的苍狼》,接下来又写了《无死的金刚心》呢?是不是有某种使命促使您去写,或者有一种更高的存在“命令”您去写?
●雪漠:《西夏的苍狼》中的黑歌手,侧重于世俗生活中的超越解脱;《西夏咒》中的雪羽儿等人,侧重于苦难中的超越解脱;《无死的金刚心》则偏重于欲望中的超越解脱,包括从世间法意义上的名利中超越解脱。不过,侧重点不是这三部作品最大的区别。它们最主要的不同之处,还是在于解脱的层次与方式。
前面也说过,我创作时,并没有多么清晰的思路。假如我在一条清晰思路的指引下创作的话,就写不好这些书了。我之所以会产生写作的冲动,并不是作意地想要表达什么思想,或者什么观点,仅仅是因为心里有种巨大的诗意想要宣泄、喷发出来。我所有的作品都是这样。只有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我才会发现这三部作品间的区别和联系。所以,我今天不是以作者的身份参加这次访谈的,而是以读者的身份分享这些发现。
作家解读自己的作品,是一种犯忌的行为。因为,任何一个读者都会以作家的解读为标准,去衡量其他的解读。那么,无形中,就屏蔽了其他解读的可能性。因此,陈亦新不赞成我参与今天的访谈。不过没关系,我们只是在共同探讨一些问题,不要把我的话当成定论。我认为,只有在交流、对话、碰撞时,文化才能得到新的发展,出现新的可能,对作品的解读也是一样。不同的人,在同一部作品中,看到的是不同的世界。谁对?谁都对。所以,好的作家只为读者贡献一面镜子,好的作品本身就是一个世界。读者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什么,从这个“世界”里汲取什么,取决于他们自己的心灵。作家没必要对其加以限制。当一个作家限制读者的时候,他的作品也就死亡了。所以,我今天的所有解读,都不是在限制不同的说法,仅仅是说出“雪漠”这个读者自己的观点。它不是所谓的正确答案。大家可以有无数种解读,未来的一些学者,也可以有他们自己的解读。
我打个比方,世界是同一个世界,不同的观点,出自不同的心灵。每一种观点,对应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心。所以,每一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进入《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这三个相互独立,又息息相关的世界。不管你们在这三个世界里看到什么,对于你们自己来说,都是对的。对我来说对不对?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愿意跟你们分享我的观点,但我不想,也没必要操控你们的观点。与各种不同的观点进行交流,对我来说,反而更有价值。
同样道理,在我看来,不能说“灵魂三部曲”中的哪一部书就比另一部书更有力量,哪一部书又比另一部书更弱。它们就像不同的法门,相互间未必有高下之分,其主要区别,仅仅是各自对应不同的心灵。比如,《西夏的苍狼》看来比较弱,因为写得太匆忙,理应写上三四年的书,只用一年时间就完成了——或许有一天,我会重写,让它变得更好——但它偏偏是“灵魂三部曲”中读者面最广、最受大学生喜欢的一部作品。因为,它适合大部分人的心灵。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紫晓”,很少有人说自己是“雪羽儿”——当然,也有人这么认为,但这样的人不多——甚至有人把我当成了黑歌手。实质上,我不是黑歌手,我比黑歌手要强很多。
黑歌手是明白前的我,也是无数个想要寻觅的读者。他并没有达到真正的超越。因为,他只是感受到一种存在,那种存在还没有高过他的心。但是,他已经进入信仰之门了,有一种诗意的东西,正在指导他的人生。他离琼和琼波浪觉的境界很远,离我也很远。他很像这个时代中一些正在寻觅的艺术家,也类似于很多寻觅中的读者。他一直在寻觅,没能真正地证得一种究竟的智慧。他找到的永恒,虽然看起来很像永恒,但实际上,离我们所说的终极真理,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他找到的“娑萨朗”只是另一个凉州。这种寻觅对吗?对黑歌手来说是对的,对雪漠来说就不对了。不过没关系,我们不要用一个人的世界——即使那是作者雪漠的世界——把这个复杂的、巨大的世界单一化、机械化和格式化。
当然,今天出现的这几种解读,我都是非常随喜的。我觉得,它们至少能让我的作品显得体系化了。
——摘自《光明大手印:文学朝圣》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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