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魔幻、真实与存在
◎主持人:非常期待您的下一部作品!上次也说过,看到莫言的获奖辞时,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您的《西夏咒》。后来我发现,其实,整个“灵魂三部曲”都是这样。比如,《西夏的苍狼》中黑喇嘛和黑寡子的故事,还有《无死的金刚心》里大量有关空行圣地和各种魔的描写,都具有强烈的魔幻色彩。这种魔幻色彩,跟您前面提到的“他们”有没有关系呢?
●雪漠:人的心灵一旦超越了现实与功利,就会实现一种灵魂的飞翔和自由。这时,你会发现,世界上除了人类之外,还有许多值得敬畏的存在。当你用一种现代的方式将其表达出来时,好多人都会觉得很魔幻。实际上,这不是魔幻,只是一种他们不能相信的未知。
我打个比方:当一个人望向浩瀚的宇宙,只看到一团漆黑时,就会将地球之外的星云视为传说。但是,如果他拥有一部天文望远镜,就会发现,遥远的某处,存在着好些不知名的星系、星云。换句话说,看不到这一切,只是因为人们还没有破除所有的执著,没有实现终极超越。在破执者眼中,世界是个类似于天文网络的境界,他能看到许多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好多人都把《西夏咒》里的守护神阿甲当成我的想象,但事实不是这样。西部的某个小村子里,确实有个叫阿甲的人。他自称“阿甲活佛”,修行非常精进。后来,还没破执,他就死了,因为神识不破,就变成厉鬼或土地神那样的存在——藏人称之为“赞”——在村里游来荡去。村子发生纠纷时,他经常出来帮忙,现在还是这样。而且,他总喜欢戏弄一些高僧大德。例如,人家走过山沟时,他就一条腿踏着一座山头,让人家在不知不觉中钻了他的裤裆。后来有一次,他就跟某座寺庙的僧人发生了冲突。最后,我的一位上师帮忙调停,让他们签订了类似于和平协议那样的东西——他说,你们不要再诛杀我;僧人们则说,你不要再捣蛋。
诸如此类的故事,我都写进了《西夏咒》,但好多人都把它们当成我的想象了。实际上,西部农村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它已经成为当地文化的一部分,老百姓们觉得很正常,不觉得有多么神奇,可是读者们在书里看到这些情节,就会认为是虚构。其原因在于,很多现代人的眼睛和心灵,已经被条条框框和各种经验限制了。他们是唯物的、科学的、机械的,不是鲜活的、能包容未知的。西部人不是这样,他们富于一种人们称之为“魔幻”的思维,这种思维不是表面化的,而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在他们的心里,没有“相信与不相信”,只有“就是这样”。修行到一定境界的人,也是这样。
当你修行到一定境界时,不仅会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存在,还能通过某种形式,与之交流。所以,你会在我的小说里看到很多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我或许在原型的基础上,进行过艺术处理,但那些事情都是真实的。比如,母亲一直认为,我死去的弟弟和父亲还活在我们身边。他们真的活着吗?有时或许是那样。因为,他们偶尔会介入人间的很多东西。
有一次,一位朋友到我家做客。那朋友原是办公室主任,做事十分精细,但端碗时,却把碗给打翻了。他很不好意思,说他自打懂事起,从没这么冒失过。母亲却不以为然,笑着说:“你急什么?自有你吃的。”母亲的这句话,是对我死去的父亲说的,它或许会让外地人摸不着头脑,但我是明白的。因为,在我们那里,吃饭前要把第一根面条供养给这家人的祖宗、土地等神灵,可是我那朋友没有供养。所以,祖先或神灵可能就会不高兴,觉得他没礼貌。母亲认为,那打翻碗的,不是我的朋友,而是父亲。
有时,两个孩子闹着玩,其中一个就会突然头疼,出现一种很奇怪的症状。这时,母亲就会对另一个看不见的存在说:“你再不要问候孩子了。你活着为人,死了为神,你一问候,娃娃们受不了。”母亲的意思是,娃娃们一闹,祖宗都不高兴了。然后,母亲做一个特殊的仪式,孩子的症状马上就消失了。
在西部大地上,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西部人的思维、生活都渗透了这种文化。它对西部人来说,根本就不是虚构或想象。所以,读我的作品时,一定要了解这种文化背景。了解后,你就会明白,很多东西不是作家的虚构,而是中国西部的一种常态文化。
——摘自《光明大手印:文学朝圣》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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