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是的,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都是这个国家的文化符号和文明象征。
王勇平:在波兰“见多不累”
来到波兰铁组委员会工作,于我来说,最大的问题是语言不通。铁组委员会的工作用语有两种:汉语和俄语。这里地处欧洲,由于地缘关系,一般都采用俄语。除中方人员外,没人说中国话。
如果没有翻译E君一天到晚跟着,我就真正成了国际哑巴和聋子了。波兰语尽管不是铁组委员会的工作用语,但具有语言环境的绝对优势。在人家国土上生活,哪能隔离于人家的语言之外。所以除了开会等正规场合外,日常用语还是用波兰话较多。
翻译们建议我掌握一些基本的波兰生活用语。这帮家伙还给我讲故事,帮助我提高认识。一个故事的情节是这样的:有一伙强盗抓住了一个外籍的有钱人,威胁他不说出藏钱的地方就杀掉他。他连忙让翻译译出藏钱的地方。不料翻译却对强盗说,这家伙表示杀了他也不说。结果有钱人掉了脑袋,翻译得了钱。
另外一个故事更有趣,说有一对老鼠母女,被猫穷追猛撵,眼看就要追上,鼠妈妈灵机一动,学了几声狗叫,吓退了猫。鼠妈妈惊魂未定地对女儿说,看来掌握一门外语很重要!这确实太重要了,两个故事告诉我同样一个道理,学外语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甚至性命攸关。
我知道,这是开玩笑,但我确实开始学波兰语了。波兰语与捷克语、斯洛伐克语和塞尔维亚语一样,是西斯拉夫语的一支,使用拉丁字母,重音落在倒数第二个音节上,属于高度屈折语。除其语法庞杂外,语音和拼写也很困难,就连波兰人自己也说“学波兰语,最好命长一点”。得有足够的时间才能掌握。
我实在没有语言天赋,中国话都说不好,常被朋友取笑说我讲的是“衡阳普通话”(我的老家在湖南衡阳)。波兰话就更要我的命,或者说我的波兰话会要波兰人的命。我只能选用一些最简单而又最有实用价值的语句来学。毫无疑问,没有比“你好”更合适的了。我用汉语读音标上“见多不累”,这就是波兰语“你好”了。练上几遍,便烂熟于心,还能说得与波兰人一样拿腔捏调。
有了“见多不累”这句话,我的胆气壮了许多。从铁组委员会的主席到门卫,见人就是“见多不累”。常常说得人家满脸灿烂。主席办公室的女秘书表扬我平易近人,热情有礼,非常绅士。当然,这只是夸张式的客套。人家也知道我只有这一招,但他们也很知足了。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波兰,与波兰人民一道工作,还能用波兰话向他们反复不断地问好,这是什么精神?多少也有点国际主义精神吧。这就像外国人在中国,说两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中国人也会觉得是尊重、善意的表示。
有一次,我与铁组委员会波兰女翻译汉卡交谈,谈到波兰语,她说,波兰一直处在大国和强国的夹缝当中,生存环境十分艰难和险恶。波兰历史上曾被外来势力三次瓜分,123年中,欧洲的版图上都没有波兰的记载。波兰人到处漂泊,四海为家。由于列强的入侵和文化渗透,俄语和德语在波兰都很流行。但是不管他们在怎样的情况下,也不管他们身处何方,都决不放弃自己母语的使用,也本能地拒绝外来语言。母语是他们黑暗中的光亮,是他们涣散后重新凝聚的力量。靠着它,这个民族最终绝地逢生,文明没有泯灭,祖国重新独立。于是,我对波兰语有了新的一层认识。
是的,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都是这个国家的文化符号和文明象征。波兰同样如此,由于战争的原因,他们对自己的语言更看成是民族的尊严。难怪平时一旦脱离铁组这个特定的环境,如果你用俄语与波兰人交流,一般不会被搭理。于是,我就更加自觉地“见多不累”了。不仅在铁组委员会这个圈子里“见多不累”,出了这个圈子仍“见多不累”。大到外交场合,小到街道问候,统统“见多不累”,倚仗这句话打开了一块快乐陶陶的天地。在铁组大楼,我的“见多不累”与波兰同事用汉语说的“你好”响成一片。
有一次,我在住地附近的森林里散步,遇到同样在散步的几位波兰少男少女,我对他们用“见多不累”打招呼。他们高兴得对我连连回复“见多不累”,以后每次散步,他们一见到我,就像一群小鸟般地啁啾,围着我喊“见多不累”,其纯真的笑容和清脆的声音实在让人感动。一句“见多不累”就能消除两个不同国籍的陌生人之间的隔膜,迅速拉近彼此间的心理距离。
可见这句语言隐含着多么巨大的力量。“见多不累”在关键时刻还能帮我渡过难关。有一次我乘火车由华沙去俄罗斯莫斯科,半夜波兰边检上车询查。对方只会说波兰话,但我一概不懂。也不能老让人询问而不理不睬,灵机一动,我递上护照,蹦出一句“见多不累”。对方又连问几句,我估计不外乎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之类的问题,我全用“见多不累”通杀。对方问得口枯舌燥,我回答得从容不迫,以不变应万变。不明底细的人远远一看,一定认为我们聊得非常投机。殊不知我们是鸡同鸭讲,说不到一起,实在苦不堪言。对方终于败下阵去,回我一句“见多不累”便撤走了。
——摘自 散文集《维斯瓦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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