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悖论”问题是北大师生研读《西夏咒》的焦点,对于大善、大恶的理解各人有着不同的见解和看法,有从历史叙述方面出发的,有站在宗教信仰层面上的,有从精神、死亡、孤独等诸多方面深入的,提出了种种的疑惑和思考,思想非常活跃,可见北大师生的治学精神,他们的研读虽然仅仅是小范围内的一次思想碰撞,但蕴含的意义很长远,也很现实,他们的思维很开阔、大胆、深刻,提出的观点很具有学术前沿性,在如此浮躁的年代里,让人看到了北大那种引领时代文化潮流的精神犹在。
《西夏咒》揭示了人性之深,至善和至恶两个极端,善与恶、光明和黑暗、肉体与灵魂之间的较量和抗衡,将人类的神性和兽性揭露的淋漓尽致,从个体到群体,从历史到文化,步步层进,步步挖掘,直达人心,探究了其根源之所在,表面看来纷纭莫测,气象万千,纵横交错,一片混沌,但如果抓住了灵魂之深,便能透过表象,解开人类历史苦难之根,便能发现人性之真相生命之奥秘。所以,《西夏咒》之所以难懂,难理解,在于它进入了灵魂的时空,与我们眼见的世界似乎有一定的距离。
这一切,仅仅是引子,《西夏咒》中所描绘的“世界”,也仅仅是整个人类世界的一滴水,但这滴水却折射了一个博大、精深的世界,更为甚者,有可能会引领我们进入另一相对陌生的“时空”,之所以陌生,因为这是一个灵魂倒坍的时代,我们虽然活着,但很多人是没有灵魂的。这一世界,并非一部《西夏咒》所能容括的,它仅仅提供了一个个案,就如整座大厦,这仅仅是一个“窗口”,是雪漠“灵魂三部曲”中的开篇之作,透过这,会引发我们更为深远的思考,会让我们找回丢失的灵魂,继而解读这个世界提供了另一种思路。
书中写到的人物、历史、事件、地域等等,其实更是一种象征,有着更为深远的涵义,应该读出其中蕴藏的精神。为什么将苦难写得如此深重?把恶揭露的令人难以置信?善的力量在大恶面前为啥无力?人类相互之间的屠杀和暴力为什么直到今天仍然在延续,仍然在发生?庸碌的细胞为什么在人类的肌体上驱之不去?贪婪、仇恨、愚痴为什么仍在人类的上空弥漫着?这一切的根源又在哪里?我们面对如此复杂的世界是回避?还是正视?书中的雪羽儿、琼、久爷爷、吴和尚等人所彰显的真正精神在哪里?
这一切,都需要我们一一梳理出来,正视这些问题,解决这些问题,其实我们不仅仅在梳理一部小说,梳理人物,梳理历史,更进一步,实质上,我们在梳理自己,解读自己的心,战胜并正视自己,重铸我们的灵魂。
书中那些“活着”的人,可以看出都曾经存在于这个星球,他们的魂魄不管历经西夏,还是历经清明,还是在今天,其实就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隐现着,我们都有他们灵魂的影子,只不过,我们没有智慧窥破而已。就如书中“人类的全息”一节写到:“介子纳须弥。小小的你我,同样是琼、阿甲及诸多人类的全息。”
由此可见,我们不得不认真地正视《西夏咒》,正视历史,正视生存,正视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因为,它揭开了整个人类命运的真相,告诉了我们生命“管道”的奥秘,同时,也告诉了我们生命真正的意义,我们应该怎样活着?告诉了我们世上还有另一种追求和信仰。这,远远超越了文学所研究的范畴,更是宗教学、人类学、社会学、生命学、文化学等等学科所要涉及的领域,如书中写到的一些宗教体验,写到村人的集体无意识,写到的大手印文化等等,都为学术研究提供了一些可能性的信息和资料。这也正如陈晓明教授所说:“从当代文学史的语境看,中国文学从历史到文化,已经走到极限,那么,宗教作为一种写作资源,很可能为21世纪的作家们提供一条出路。作家凭借强大的宗教情怀,以神灵附体的方式书写的时候,可以超越历史、文化的美学规范,使文本呈现出一种自由。在他看来,《西夏咒》为当代文学从历史、文化向宗教突进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其书写经验从整个当代文学史来看都是极为稀有的,因此非常值得重视和研究。”
文学是“人学”,关注的更应该是“人”本身。而在《西夏咒》里,更确切的说,在雪漠所有的小说中,写的都是“人”,关注的是“人”这个物种在苦难降临时存活的问题,自然性的“人”及精神性的“人”,都统揽其中,同样,也延伸到了自然、生态、环境、灾难等等方面。在如此厄运前,在如此污浊的世界里,作为一个人又该如何立“人”呢?这个“立”,更是精神之“立”,更是灵魂之“立”,这关切到我们每一个人,同样也是整个人类文明发展所面临的大问题。如果忽略了这,是不负责的。
不难看出,《西夏咒》里渗透了真正的宗教精神,而非宗教词汇的知识堆积,表面看来,书中写了很多宗教方面的东西,宗教概念和宗教词汇无处不在,但可以看出那仅仅是表达的载体而已,是一种叙述的方便,在这些名相的背后,我们应该读出另一种东西,那种精神的光芒,在这种光芒的照耀下,我们的心灵会进入另一种境界,会感受到另一种气息,对人生,对世界,对“人”都会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书中的雪羽儿、琼、久爷爷、阿甲、吴和尚等人都是人类精神的载体,他们的肉体曾经在这个世上存活过,他们历经了大苦大难,在极为恶劣黑暗的年代里,他们承受了命运中注定要承受的一切,如 “朝圣”过程中经受种种磨难的琼,遭受“断腿”厄运的雪羽儿,被一度“处死”的阿甲,被不断“修理”的吴和尚等,在任何境遇下,他们的人格始终是挺立的,任何的磨难,任何的命难,都没有让他们丧失信仰,丧失尊严,他们将一切的厄运视为“享受”,静观着,在他们心中,灵魂的标杆始终直立着,他们的精神光辉始终洋溢着,点燃着,从未熄灭,即使在历史的飓风不可一世地呼啸而来时,那烛光仍然闪耀着,高举着,成为了精神的图腾,成为一种信仰,一种宗教,照耀着人类前进的步伐,有了这些烛光,世界就不会是一片漆黑,就是希望,就是未来,人类的文明史,也正是有了这种精神的照耀,才走到了今天。
一般人很难读懂那种信仰所焕发出的那种精神力量,就如很多人很难读懂那些为真理殉道的人一样。曾经有位评论家,读了《白虎关》最后一章,看到身患“梅毒大疮”已经无可救药的月儿,走向大漠,在自焚之前唱出的那首“花儿”——雷响三声地动弹,太岁爷爷们不安。宁叫玉皇的江山乱,不叫咱俩的路断…… 他感到有种惧怕,认为很吓人。其实,很多人读到这里也会产生这样的疑惑,甚至会大汗淋淋,心灵至少会有另一种触动,会感到不可能,感到心虚。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很多人缺少的就是那种宗教的精神和力量,月儿正因为有了对猛子那种宗教般的爱,才让她消解那种对死亡的恐怖,坦然地面对死亡,超越死亡,这是一种精神的力量,正是在这种力量的召唤下,她用死亡升华了自己的灵魂,将“美丽”永远地定格了下来,给猛子,给村人,给读者,给世界带来另一种美的诠释,成为另一种美的“图腾”,永远照耀着我们的心。
同样,《西夏咒》里的雪羽儿、琼、阿甲、吴和尚等人也是如此,雪羽儿不管是在“断腿”的瞬间,还是在王景寨长达五年的放羊磨练,她都是那么宁静,那么澄明,那么无怨无悔,在经历了红尘中诸多的灵魂历炼之后,肉体虽然消失了,但她美丽的容颜被后人绣入唐卡,成为人们顶礼膜拜的图腾,她以短暂的生,拥有了相对的永恒,那永恒,便是她那种大爱、利众、慈悲的精神。再如被村人烧死的“阿甲”,就有了耶稣受难的殉道精神,为了真理,为了信仰,他宁愿被烧死,用瞬息的死,换取了永恒的生,那生,便是对真理,对信仰的一种捍卫!他们才是人类中真正“活过”的人,而且永远的活着!虽然,这个丧失信仰的时代,这样的人也如《西夏的苍狼》里的“苍狼”一般绝种了,但,《西夏咒》的面世,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光明,另一种希望,那精神的光辉正步步走出尘封的历史,同样,我们在雪漠的身上也看到了这种东西,所以陈晓明教授说,不可思议的人写出不可思议的作品。
真正的宗教也是“人学”,更高意义上,也只有宗教的那种精神,才能给人以向上的牵引力,使人步步升华,步步超越,灵魂才得以重铸,如书中的琼,就是在宗教精神的指引下,自省、自律、自强,从一个普通的僧人升华为人类的智者。所以,《西夏咒》让我们在更高层次上认识了“人”,理解了“人”,从中读出了真正的人性,让我们真正地面对自己,叩问自己,作为一个人类,我们生命的价值取向应该走向何方? 是升华?重铸?还是堕落如斯,庸碌一生?是趋向神性,精神“立人”?还是如动物一般活着,死后消逝无迹?
这,也许是《西夏咒》带给我们更为深刻的一种思索,更为深刻的一种意义吧……
转载:http://www.xuemo.cn/mana-xuemo-cn/ad_index.html网易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