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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当今时代是作家们“混”的黄金时代

2015-06-16 07:46 来源:www.xuemo.cn 作者:残雪 浏览:44321183
内容提要:绝大部分作家又寄生在这个文化上头,从那日益干瘪的身体里头去吸取营养,结果可想而知。

残雪:当今时代是作家们“混”的黄金时代

残雪我不关心我的作品对中国文坛的意义

近日,中国作家残雪“一下子获得三个知名度很高的国际文学奖的提名”,引发媒体热议。残雪,被视为中国文坛的一座异峰。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她朝着她的“实验文学”一路狂飙突进,在其他先锋作家纷纷转向现实的时候,她的脚步却越走越远,几乎让人望尘莫及。有人形容她像一个遗世独立的女巫,不断挖掘、探索着文学的可能性。但人们对残雪的态度则一直是暧昧的,相对于西方评论界的交口称赞,国内评论界则显得安静得多,读者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对此残雪曾不无孤傲地表示:“我的作品是写给下个世纪的人看的。”与此相对应,残雪对当下作家和文坛的批评也毫不客气,曾指名道姓地批评包括王蒙、阿城、格非等在内的文坛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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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是门可罗雀,一只雀都没有!”在刚刚结束的2015美国书展上,中国著名作家苏童一句玩笑话,道出了中国作家赠书台在书展上乏人问津的窘境,一时间引发了国人“美国人对中国文化不感兴趣”的怀疑。

然而很多人不知道:就在美国当地时间527日的书展开幕的第一天,在同一个会场,美国的最佳翻译图书奖把“小说奖”颁给了中国女作家残雪的长篇《最后的情人》;也在这一天,被称为“美国的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宣布:残雪入围这一奖项的短名单。

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的奖章

作为一个文学终生成就奖,纽斯塔特文学奖是美国声望最高的国际文学奖,它提名的唯一标准是“杰出与持续的文学成就”,世界上任何体裁作品的在世作家都有资格被提名。由于它的获奖者、被提名者或评审委员,与历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多有重叠——至今已有27位得主、候选人和评委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它也因此被视为诺贝尔文学奖的摇篮,有“美国的诺贝尔奖”的美誉。

在此之前,残雪还获得了英国独立外国小说奖的提名。一般认为,英国独立外国小说奖和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是一对姊妹奖,所以历来都没有哪位作家在同一年度同时获得这两个文学大奖的终审提名,而今年,残雪是唯一同时得到这两个奖入围提名的作家。

在欧美炙手可热的残雪,在国内文坛却并不太被认可。在不少人看来,残雪在国内是远远没有引起重视的作家。在国内,她从未获得过任何文学大奖,只是零星地收获过一些杂志社颁发的奖项。

残雪如是说

这三十年来,我做的是没有退路的实验文学的实验,创作素材取自人的灵魂深处,属于心灵探索的层次。

在物欲横流、精神废弃的时代,始终如一地关心灵魂生活的人是时代的先知,自觉地意识到身负的义务是大自然对我们的期盼。不论你是写作还是阅读,只有独特的创新是其要义。

我想,我的作品之所以吸引较年轻的读者,是因为作品中的想象力和冒险精神吧。要想从事我这类文学,没有这两种能力是不行的,但令人沮丧的是,中国青年当中看重精神追求的确实不太多。也许二十年后会多一点?

我不关心我的作品对中国文坛的意义,它们对我自己来说是有意义的。如今的文坛跟黑帮团体差不多了,但也没见多少人敢说残雪的短篇小说质量下降了。像我这样保持作品质量不下降的作家已经很少了。我不担心销量,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出现销不动的情况。

许多作家都在文坛混,同那些所谓批评家抱成一团来欺骗读者。因为现在大多数读者还不够成熟,分不出作品的好坏。当今时代是作家们“混”的黄金时代。为掩饰自己才华耗尽,就把“混”称之为“转型”。

哲学同我的文学是一个硬币的两个面。其实我早就在写哲学了。我的一些文学评论和不少小说都是哲学,只是没有评论者看出来而已。中国的文学土壤贫瘠,产生不了真正的批评家。80年代以来我们的比较好的文学作品都是因为吸收了外国文学的营养。

现在的环境对实验文学来说确实很糟。青年作者得不到扶持。国家每年拨两个亿,全部都给他们喜欢的人。再就是投桃报李似成了文坛常规。手里要有权。想搞有创造性的文学的青年们只能自生自灭。这是种另类腐败。我只能写点文章呼吁一下,还每次都被删掉。我是最受排挤的。

残雪:中国当代作家的自卑情结

经常有人问我对当代文学现状如何看。

我认为当代文学有没有希望,同我们接受西方文化,向西方经典学习的程度是同步的。不可否认,80年代至90年代,大家都写过一些好东西。但拿到今天来看,那种“好”是很有限的,无论是情感积累还是文化积累都很稀薄。我这里所说的文化积累不是掉书袋子的那种积累,而是指那种文化是否渗透到了你的潜意识深处;我说的情感积累也不是“体验生活”之类,而是指你是否意识到了你内部的那种混沌、本能的东西,意识到了多少。所以我认为我们那个时候的作品,包括我自己早期的一两部作品,都是缺陷很明显的。因为我们缺乏创作的自觉性。而这种自觉性,在我们中国传统文学中是一个空白。历来的中国文学在人性刻画上都是平面的,没有层次而幼稚的。所以文学作为文学自身要站立起来,就必须向西方学习。

80年代至90年代我们大开眼界,向西方学到了很多好东西,并运用到创作中,使文学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一步步地退化,再也没有向前发展了。我认为这也是自然而然的。因为积弱已久,当时的那种摄取也是浅层次的,我们的文坛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气魄真心接受外来的东西,更谈不上将其变成自身营养了。结果如何,大家都看到了。作家写过两三部东西之后就空掉了,江郎才尽,转行、用劣质品来蒙骗读者的比比皆是。之所以弄到这种地步,是因为绝大多数作家一开始就没有诚心诚意地去向人家学,只想从人家那里捞点技术过来就算了,只有自己家里的东西使起来才有把握。可说是心里发虚,投机取巧。学习西方经典是一件要命的事,每天要去解剖自己,谁受得了啊?吃错了药才会去做这种事呢。所以呀,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中国作家都愿意在写作中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本”,都对西方的那种搞法既不理解又害怕。说到底,这不是自卑又是什么呢?

“继承”是对文学的毒害

很多人认为我的小说和观念太西化,并不符合中国的国情,据说这也是我失去大批读者的主要原因。就我自己来说,我认为我的作品在国内已经发行得相当不错了,超出我预料的好。青年和中年里面都有残雪迷。我又不是通俗娱乐文学,非要那么多读者干什么?另外我要说,对于我们这种传统文明古国来说,打破惰性会是极其艰难的一件事,我早就有这个准备,所以一点也不感到沮丧。现在一谈起传统,我们文学界的主调就是继承,先要继承才有发展,才能发展。这是什么逻辑。前面我已经反驳过了,我说说现状,说说这种所谓的“继承”对我们的文学的毒害吧。

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王蒙。在80年代初的改革大潮中,他是那一辈人中最有才华的作家,他甚至张开怀抱接受西方文化(当然也是很有限的)。那个时候,他写下了一系列比较好的,具有一定批判性的作品。但是这位老作家在新世纪里的表演实在令人失望,不但创作上大大倒退,而且还抛出他那套老于世故的、圆融的传统哲学来毒害青年,一时居然洛阳纸贵。他的“老王哲学”说来说去就是传统的那套为人、为官之道,他自己不知有多么自得。可是从那里面你哪里看得到一点现代性的东西啊?既无丝毫的内心斗争,也无思想上的矛盾,更谈不上有深度的自我解剖了。他那种哲学,放到几百年以前也是最好的人生哲学,为官的学问。给人的印象是世外桃源的境界。可惜并不是人人都有他那样的条件去保持那种白日梦的心态的。

再一个例子是阿城。一开始写过一两篇好小说,马上江郎才尽。这是因为他在传统中浸淫颇深,无法达到更高境界,现在的社会也不再有古人为文的基础了。结果是非常尴尬,到了“遍地风流”简直就是在强写,堆砌词藻了。于是只好放弃,从此不写小说。这批人中了毒自己还执迷不悟,还教导别人也要摆脱西方影响,否认文学的通约性,将地域文化当文学,实在是可悲。中国文人大都像他这样狭隘,很多人根本不承认有什么超越国界、人种的文学,也不承认有什么共同的文学标准,因为我们的老祖宗从来不知道这种东西嘛。再说现在是后现代了,没有标准才是正常的!确实,这种文学上的虚无主义同后现代的某些观念倒是不谋而合的。

在海外,一些中国作家和汉学家喜欢卖土特产,认为越土,越是原汁原味,外国人越喜欢读。这种策略也许会有一点点效应,但终究站不住脚的,而且同文学也没有很大的关系。一部作品,里头共性的、通约的东西越多,文学价值就越大,这是个常识。因为共性又由作品的深度决定。纯靠地域性传奇和奇风异俗撑起来的作品是不会长久拥有读者的——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

当前文学界总的趋势是回归。绝大部分作家都到中国文化里面找写作资源,越传统越好,有的甚至声称讲故事的才能是衡量一部作品的高低的首要条件。我想,回归大概是大部分中国作家的唯一出路。因为当初的向西方学习本身就没有诚意,只不过是想“剽学”人家一点技巧。技巧学会了之后,还是来做国粹的东西最顺手,最有感情。传统文化是温床嘛。但是这个温床,里头越来越缺少营养,所以里头长出的某些作品也变得惨不忍睹。不论我们的作家如何掩盖这一点,作品日益苍白、蒙骗读者、胡乱拼凑的倾向已是不争的事实。最为致命的特点就是写作的平面化,没有精神境界,不知道作者为什么要写那种东西。当代文学发展成这样,主要是我们的传统文化里没有精神这个内核,而绝大部分作家又寄生在这个文化上头,从那日益干瘪的身体里头去吸取营养,结果可想而知。

采用异域武器批判传统

我主张向西方传统学习,并不是我身上就没有中国传统,我是有的,而且很深。我要批判我身上的传统,就必须采用异域的武器,只有这样做才会有效果。我在批判自身的过程中促使自己新生,这个生出来的东西就不再是传统了,但它必然会是传统的发展。

我认为,要想发展传统只能采用这种方法,否则就是痴人说梦,既达不到传统经典的高度,也没有任何发展的前景。如果我们的批评家不是像现在这样违背良心地胡说一气,他们应当早就指出文学的水平已下降得不成样子了。

我还想在这里举格非的《人面桃花》作为例子。我认为《人面桃花》是格非写得最差的作品,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写那样一个东西,而且写了十年(从作品看,很明显是没有冲动的表现)。我看过他早期的几个中短篇,那里头有热情,有冲动,有矛盾和迷惘,而且他的感觉也算好的。可是《人面桃花》里面有什么呢?我只看到一个过早衰老的中年人,利用自己有限的一点历史感悟在勉为其难地拼凑所谓的“中国故事”。大概绝大部分批评家都不会问这个为什么,用中国文化熏陶出来的文学工作者是不会有这个习惯的。所以我认为谢有顺等人对这部作品的批评是伪批评。他们写这类批评文章时也没有任何真实的冲动,只有一种自以为自圆其说了的沾沾自喜。《人面桃花》不但同格非早期作品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是同他的长篇《欲望的旗帜》比,也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才能了。《欲望的旗帜》虽然有观念化的痕迹,也有做作之处,但毕竟那个时候他还是有冲动的,有很多段落比较好。但现在就是这样一篇编造痕迹十分明显的东西,获得那么多的专家一致叫好,使人深感文坛的窒息和黑暗。《人面桃花》和其随后的获奖是一场中国文坛的滑稽剧。

因为我在国外出书比较多,文坛不少人议论说我在迎合西方人,我的那些体验不是中国人的体验,至少不是原汁原味。要说迎合西方人,卖土特产才是迎合西方人的口味吧?我同国外同行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竞赛,有什么可迎合的呢?他们都承认我的写作是高难度的。我才不搞那套所谓文化的原汁原味呢,我只搞我个人的原汁原味,我的东西绝对模仿不了,这就够了。我的作品并不是在国内卖不出去,才到国外去“迎合”西方读者。残雪小说在国内卖得也不错,我想这是纯文学的成功吧,我深深感激我那些青年读者,他们近年来成长得非常之快,一点不比国外的读者水平低,甚至超越了他们。这是我去年到今年开博客的感受。

纯文学不必以中国文化为本

对于文学上提倡以中国文化为本,我的看法是,作为通俗娱乐文学大概可以。但作为纯文学,这是没有可行性的。前面已经说过,中国古典文学是平面化的文学,这种文学是产生不了精神的。作为人的文学,作为有层次的精神产品,这个源头还是在欧洲。我们文学界读西方经典浮皮潦草,根本没有把人家弄通就宣称已将西方那套全部“玩”过一遍了。我想,这一方面是感觉(中国文化在这个方面很畸形)差劲,另一方面还是那个自卑情结。因为隔膜,搞不懂别人,就不去深入研究,就走回头路,说只有我们自己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别人的东西哪里比得上我们自己家的。五千年文明才是真正的高深奥妙!现在我们的作家也将“西方标准”的说法挂在口头上了,好像标榜自己爱国就能写出好作品一样。

我反对纯文学的创作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本,很多人就说我搞出来的文学会是无根的文学。一般的理论认为文学失去了本土的根不可能有大的发展,在国外也是站不住脚的。我想在此谈谈我的观点。实际上,我就是要搞这种所谓“无根”的文学。我认为只有斩断了某些传统的毒根,我们的文学才有可能获得自由。我的根比他们要深。文化啦,地域啦,甚至政治啦,这都是些表层的东西,哪一天中国作家能够摆脱它们的束缚,希望也就降临了。我学习西方文化传统,并不是学那些表层的东西,而是学习人类共有的精神的东西,学习那个文化中的人性内核。我学会了他们的方法之后,运用到我的创作实践中来,一头扎进潜意识这个人性的深层海洋,从那个地方发动我的创造力。所以我相信我这类文学是最站得住脚,并经得起历史考验的。我和我的朋友们搞的这种文学,中国自古以来都没有过,我认为只有我们才是未来的新文学。在80年代末到90年代时,一些作家也企图这样来创作,但他们身上传统的负荷太重,也不够胆大,最终还是回到了传统。

回归传统的趋势在年轻畅销作家身上更厉害,几乎所有的畅销书里头都是一点现代性的影子都见不到。即使模仿国外的动画之类的作品也是一个传统模式。除了个别作家,以及民间有一些爱思索的青年以外,场面上的后起之秀几乎无不是懒惰到了极点。虽然寄生在传统文化上,但那只是惯性,他们连传统都懒得去钻研。从目前来看,可以说是空白的一代,寄生的一代。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我说出真相只是想提请大家重视。总之底子很薄的中国文学的前景十分惨淡。

至于我个人,我就这样搞下去了,肯定会搞到底。我希望还有更多的同仁来从事我所从事的“实验文学”,打破当代文学的封闭状况,造成国际影响,同国外同行在同一起跑线上竞赛。文学虽然是极端个人化的,但也是可以竞赛的。比激情,比力度,比深度,比形式感,比勇敢……当然竞赛的前提是承认文学有一个共同的标准,承认人性是可以相通的,作品是可以产生共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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