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一个人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还要活得有尊严,你就要信奉强人的哲学。
王磊:卡夫卡,一个弱者的哲学
2015年5月30日,由一起悦读俱乐部等几家读书会协办的《卡夫卡全集》(插图本)联合读书会如期在百万庄图书大厦举行。这也是中央编译出版社摆渡者讲堂的第二讲。活动由中央编译出版社总编辑刘明清主持,《卡夫卡全集》主编叶廷芳教授领读。另外,本书责编韩慧强,卡夫卡研究专家曾艳兵教授,以及一起悦读俱乐部代表、青年作家王磊,爱思想读书会代表郭强,同道学园代表张九湃都应邀演讲发言。
通过本期读书会的举行,让读友们对卡夫卡其人其文有了一个总体性的概念,对《卡夫卡全集》的内容构成和出版情况也有了了解。即使是先前对于卡夫卡就很熟悉的朋友,也通过本期读书会,分享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再听到其他参与者的分享,获得了不少新的独特体验。
据参加本期读书会的多位读友反馈,王磊就卡夫卡从个人生活到作品的全方位剖析令人耳目一新,现场听到他的演讲发言,感到特别激动。一起悦读俱乐部特此为读友奉上王磊《卡夫卡,一个弱者的哲学》发言文字稿,请各位欣赏。现场发言与此文字稿内容个别地方稍有出入,特此说明。
卡夫卡,一个弱者的哲学
文/王磊
大家都知道,人类的历史是战胜者书写的,而我们的哲学也大都是强者的哲学,就连《易经》里都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个人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还要活得有尊严,你就要信奉强人的哲学。而那些宣扬弱者哲学的只是一少部分人,弗朗茨·卡夫卡就是这一少数人中的代表。
一个人的家庭、阶层、知识背景,乃至身体是否健康,都会左右他的哲学思想。卡夫卡到底信奉的是一种什么哲学呢?文学上把他划归表现主义,萨特把他拉到了存在主义阵营,加缪说他是荒诞主义。在给他的思想定义之前,还是先看看他小档案吧!
一、出生地与语言
卡夫卡(1883~1924),出生在一个布拉格的犹太人家庭。布拉格这个城市比较复杂,是我们中国人不太能理解的那种复杂。现在,布拉格是捷克首都,而19世纪却属于奥匈帝国,官方语言是德语,而布拉格多数人是说捷克语的,卡夫卡就是说德语的。为什么卡夫卡要说德语呢?因为当地犹太人是说意第绪语的,意第绪语和德语很接近,都属于日耳曼语系。卡夫卡出生在犹太区,这个区是欧洲最古老犹太区之一,一千多年历史了,而他们这个犹太区呢又本不属于布拉格,是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张,直到1850年,才并入布拉格的。卡夫卡的时代,奥匈帝国正在走向毁灭,捷克人的民族主义高涨,敌视说德语的老爷们,老爷们自然也看不起被统治的捷克人,而不管什么人,又都憎恨犹太人。19世纪末期,犹太复国主义兴起,好多犹太人主张学习希伯来语,而住在布拉格的犹太人又反对说意第绪语,认为那是一种低级语言。
由此可见,说德语的卡夫卡不是德国人又不是捷克人,是犹太人吗?但又不会说希伯来语。他的身上没有我们中国人习以为常的文化认同感、国家认同感,连民族认同感都没有,他自己都说:“我跟犹太人有什么共同之处?”他的生存环境就决定了他的少数派身份,一人有爹有妈的孤儿。他的忧郁、悲伤、孤独、敏感都是与生俱来的,这样的人不当作家岂不可惜?
二、家庭
卡夫卡的祖父是个屠父,父亲是个商人,经营着一家商店,还有工厂。犹太人的家庭和中国的有些相似,父亲就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卡夫卡的父亲身材魁梧,性格粗暴,对卡夫卡从小就看不惯,没完没了地指责卡夫卡。卡夫卡这么描述父亲:强壮、健康、食欲旺盛、声音洪亮、能说会道、自鸣得意、高人一等、坚韧执着、有识人之明,相当慷慨。如此说,父亲不错了?可话锋一转,又说他父亲暴躁、严厉、闷闷不乐,不似别人那般快活爽朗、无拘无束、逍遥自在。而卡夫卡又是个什么样子呢?赢弱、胆怯、优柔寡断、惴惴不安。卡夫卡和父亲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性格的差别比种姓的差别还大,而父亲又一心想把卡夫卡塑造成他的样子,那他又是怎么塑造的呢?卡夫卡说:“你在教育时所用的访谈手段影响尤其深远,至少在我面前从未失灵过,这就是:咒骂、威吓、讽刺、狞笑以及——说来也怪——诉苦。”
在《致父亲的信》中,卡夫卡对父亲的言传身教如此总结:父亲,请你理解我,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它们之所以使我感到压抑,只是因为你,我心中衡量万物的尺度,自己并不遵守为我立的许多戒律。
从这段话再联系卡夫卡的《判决》和《审判》,一个指父亲,一个指上层建筑,不都一个样吗?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是不是很有共鸣呢?
卡夫卡的父亲是个暴君,那卡夫卡又是怎么做的呢?和父母一起生活,在经济上独立之后,还在那个嘈杂、不被尊重的家庭中生活。可以说,他软弱的令我们无法理解。
三、婚姻
犹太法典中讲:没有妻子的男人,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圣言名训的感召下,卡夫卡开始搞对象了。他一生和四个女人过往密切,与第一位——菲利斯·鲍尔——的时间最久,从1912~1917年,卡夫卡与她两度订婚,又两度取消婚约。鲍尔小姐在柏林工作,与布拉格只6个小时车程,可在他们交往的5年里,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几个星期。从第二封信开始,他就开始向女方描述他的病,举出一千多条例子证明自己的无能,其目的无非就是想甩掉对方,在追她时候就已经在计划如何退出了。
卡夫卡就是一很奇怪的人,鲍尔小姐不是他所中意的那种女人,“骨感、空荡荡的脸清楚的表明她的无知。”可他还是在与人为数不多的见面中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男女之间的无上乐事他却称为“本能引发的疾病”。是谁主动的就不纠缠了,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那之后,卡夫卡再没犯病,一点犯病的欲望都没有。
对婚姻的恐惧如恶魔般上了他身体,他痛苦之极,又不敢对鲍尔小姐说一切都结束了,最后,还是一次肺出血帮他彻底摆脱了鲍尔小姐。但肺出血恰恰是肺结核的前兆,七年后,卡夫卡死于肺结核。
有人说,卡夫卡唯一爱过女人是密伦娜,一位作家兼记者,还是早期女权主义者,也是一有夫之妇,非犹太人,丈夫名叫欧斯特·波兰克,是个知识分子,阿尔克沙龙的常客。阿尔克是布拉格的一家咖啡店,也是欧洲最有名气的文学沙龙之一,卡夫卡也经常出入阿尔克,他的作品在沙龙流传。虽然卡夫卡跟密伦娜引发了本能的疾病,密伦娜称为“男人在床上那半个小时的事”。可他们还是没有结果。密伦娜也是卡夫卡作品的捷克语翻译。
卡夫卡一生没有结婚。1923年,结识了19岁的朵拉,俩人搬到柏林,生活在一起,一年后,卡夫卡去世。
四、健康
卡夫卡自己也知道自己有病,什么病呢?失眠、气短、风湿性背痛、皮肤刺激、脱发、视力下降、轻微的脚趾残疾,对噪声的敏感令他长期处于疲惫状态,布拉格的空气也很差,快赶上现在的北京了,所以卡夫卡又有呼吸道疾病。除此之外,卡夫卡还有一种病,连他都自己都不知道,那就是抑郁症。如此,我们就比较理解他为什么软弱、恐惧、优柔寡断,还时常做出那些匪夷所思的事。
他一生中使用各种稀奇古怪自然疗法和药方来对付他的病,还学会穆勒健身法,就是对着打开的窗子作操,坚持很多年。他还去过疗养院,疗养院里有规矩,必须裸体,还不止一家疗养院是这规矩。去疗养院的人都守规矩,只一个例外,非要穿裤衩背心——不说也知道是谁。
他还变成了一素食主义者,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个叫贺拉斯·弗莱彻的美国人发明的方法,声称这种方法包治百病,什么呢?咀嚼,每口饭咀嚼十次以上。卡夫卡一丝不苟地照做,要知道,卡夫卡是个很能坚持的人。
五、梦魇式写作
卡夫卡决不是一个哲学家,虽然他也写一些箴言之类小诗。哲学家之所以是哲学家,因为他有一整套成体系的哲学理论,卡夫卡没有,他只是一个作家。但他的作品是有哲学思想的,他的哲学思想是什么呢?说哲学之前先说卡夫卡的创作吧,因为美学也以属于哲学范畴。
卡夫卡的作品特点鲜明,有些东西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比如梦魇式写作。小说场景、人物境遇、故事情节,无一例外都是恶梦,神志清醒的人谁会如此构思?《变形记》、《审判》、《地洞》……全是如此。这些作品背后的思想就是:人生如梦,如恶梦。或者说,人生就是一场梦魇。这就是卡夫卡对人生的理解,一个长期抑郁的人能不这么理解吗?
卡夫卡理解的对错呢?不说人,就说欧洲。当时的奥匈帝国穷途没路,还无视国内民族矛盾、阶级矛盾之有增无减,继续扩张,吞并塞尔维亚。整个欧洲也是一团糟,几位大佬为了争夺殖民地,争夺欧洲霸主地位,明争暗斗,最终一战爆发。一战之后,奥匈帝国瓦解,捷克独立。之后又是暗战不断,一战埋下导火索最终又引爆了二战。这样的欧洲,这样的人类生存环境,怎么不是梦魇呢?卡夫卡有说错吗?对我们人类生存环境的定义不正是哲学吗?
六、坚持找寻
卡夫卡是一个软弱的人,但他也又是极其能够忍耐和坚持的人。他生活中的忍耐大都是逆来顺受,而作品中的人物却是挣扎的,挣扎着去找寻的,就像他自己对文学的探求一样。卡夫卡从未想过以写作谋生,可他还是一头扎里文学里,这份热爱没几个人能做到,作为一个中国人,应该深有感触吧!
加缪说:找寻是文学的古老主题。卡夫卡的主人公们就是一直在找寻的,不管面对的是何等恶梦。那他们都在找什么呢?《审判》中的约瑟夫·K被人诬陷后,就开始找寻了,找审判室,找律师,找姑娘……直到他被人杀死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也没有停止找寻。“那儿亮光一闪,好像有人开了灯,一扇窗户蓦地打开了。一个人的身子突然探出窗口,他的双手远远伸出窗外;由于他离得远,站得高,所以他的形象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这个人是谁?一个朋友?一个好人?一个同情者?一个愿意提供帮助的人?仅仅是他一个人吗?还是整个人类?”
卡夫卡是个抑郁的人,作品也压抑、灰暗,但他的主人公却是力争摆脱灰暗和压抑的,那份不断找寻的执著是明亮的。
结语
卡夫卡的作品都是寓言式的,有些难懂,但绝对是世界语言,每一个角落的人都可以读出他的悲痛与执著。“卡夫卡式的……”已经成为一个名词,比如卡夫卡式的上层建筑、高等权力,而这个上层建筑就是卡夫卡式梦魇的成因吗?看一看卡夫卡,会有自己的答案,看过还可以再看,会有新的答案。
卡夫卡开启了一个时代,后辈从他那里吸取着营养,不管魔幻现实还是黑色幽默。
卡夫卡虽然是个软弱的家伙,但他的哲学却值得我们解读。弱者的哲学不是弱的哲学,而是伟大的。
我们爱这个病歪歪的家伙,因为我们知道,他是个十足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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