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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重写人物的灵魂

2015-02-06 06:33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雪漠 浏览:46187718

 

我的小说里有一种特别的东西,那就是,它们不仅仅是故事,除了故事、人物、生活之外,里面还有一种东西,就是那种灵魂的东西。有一天,一位朋友读到我的小说《莹儿的轮回》时,感到非常震惊,他说我把人物的灵魂写活了。这篇小说本是《白虎关》中的内容,那时因朋友约稿无法拒绝,所以就先选出这一段发了。这位朋友说得很对,写作时,我确实更侧重于灵魂的东西。

我给大家讲个真实的故事。有一次,我到甘肃的张掖开会的时候,跟几位作家去洗头,在发廊里遇到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才初中毕业,显得非常单纯。她每天要干十多个小时的活儿,不但拿不到一分钱,而且还要给老板交好多所谓的学费。我非常同情这个小女孩,就劝她别干这营生,去好好上学。我还向她承诺,如果她经济上有困难的话,我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但她说父母不让自己继续读书。我仍然劝她,叫她再去跟父母谈谈,若是他们同意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当时我留给她一张名片,还请她和她的同伴吃了饭,送了她几本书。后来,我一直等着她的电话,可是她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回到武威,我心中一直很难受,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却不能上学,好在那发廊很正规,没有一些说不清的勾当。但我真想帮帮她。所以,后来我去张掖的时候,就又去发廊找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已经不在那儿干了,回了一趟家之后,就到了一家洗浴中心工作。我按照她同伴给我的地址,去那洗浴中心找她,她正好从里屋出来,看见我,就问我啥时候来的,我说下午,她说自己很忙,就又进去了。既然这样,我想还是算了,于是准备回去,谁知道她的老板追出来拉我,说这儿尽是小女孩,一个才一百五十元,全套服务。我拒绝后,出来了。这件事,对我心灵的触动相当大。

这是一个小说题材,要是别人来写的话,它就会变成一个故事,但要是我写,仍然会侧重写她的灵魂,而不是简简单单地叙事。我会从她的心灵着手,从她向往崇高、向往上学,写到她走上了今天的这样一条路。她的心中有过什么样的想法?有过什么样的挣扎?她会不会痛苦?她的父亲对她说过些啥?她如何从一个非常纯洁的女孩变成个卖淫女?在这过程中,她有哪些心理变化?要是你把这些东西写出来的时候,可能会打动很多人。不过,我更关注的,当然不仅仅是这个女孩身上发生的事情,而是发生这种现象的某种必然性,就是说,除了生活所迫之外,这个女孩子和她的家人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背后还有一种文化土壤,让她的心灵发生了一种变化。相对于事情本身,我更关注这些东西。因为我非常明白,当一个地方有着某种文化土壤的时候,类似的故事就会不断发生——即便在具体的表现形式上有所不同。我认为,这种整体的反思比叙述一个女孩的悲惨人生更加重要。

当然,这个小女孩身上所发生的悲剧本身也给了我很大的触动,她一直在我心中活着,当我不把她写出来的时候,她就会一直折磨着我。她的家乡离那洗浴中心很近,这意味着好多人都会知道她现在从事着什么样的职业,她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当然,世上还有许多女孩也做出了她那样的选择,但她们大多远赴他乡,而这个孩子却没有经验,留在了家门口。这样,她未来的命运就会受到此时选择的影响:谁还会娶她?她会幸福吗?她的男人可能会扇她耳光,会一直把她折磨到死,每次吵架,就会骂她“婊子”,可能还会有人骂她的孩子是“婊子养的”。这样的一种选择,可能会影响她一生的命运。

这样的事情带来的触动会一直滋养着我,我的作品就会一天天长大,直到有一天,它会在我的心里整个地活过来,我就会像女人生孩子一样,把它给“生”出来。生不出来的时候,我就可能会不舒服。《大漠祭》也罢,《猎原》也罢,《白虎关》也罢,《西夏咒》也罢,我的所有作品都是这样出生的孩子。所以,我的心里没有一点点的技巧,也没有一点点的功利,有的仅仅是一些活生生的人、一些活生生的灵魂、一些活生生的生命。他们活在另外一个生命时空,只有通过我的笔,他们才能找到一个出口,与这个世界交流。所以,我的人物都是活的。

当然,我的创作也会经历一个构思的过程,但是我的构思,是先找感觉,一旦进入创作,我就不再读书,而且会拒绝一切其他的东西。因为,如果这时候我还要读书,或者不能舍弃一些概念的话,就会出现杂音,受到干扰。我也不管文风,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写什么。当文字自己流出时,我的脑中甚至没有文字。当我太在乎文字时,灵魂就无法流淌了。这是我与许多作家不一样的地方。

有些作家的作品中只有角色而没有人物,他们笔下所谓的人物仅仅是为了表述故事而存在的,不是一种很鲜活的存在,但是俄罗斯作家则不同,他们写人物就是重在写作家与人物的对话,二者的关系很复杂,甚至形成了激烈的冲突。我读过许多国外的作品,各个流派都有所涉及,对我启迪最大的就是俄罗斯文学。他们形成了传统,有肥沃的文学土壤,产生过像托尔斯泰这样的世界级大作家,也有过别林斯基这样的大批评家,使俄罗斯文学摆脱了雨果及法国浪漫主义的影响,成就了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的辉煌,这是中国文学所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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