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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巴特:一些人改变着道路,但每次都怀着同样的信念

2015-01-02 07:09 来源:www.xuemo.cn 作者:罗兰·巴特 浏览:46807570
内容提要:纪德引歌德的话说:“恐惧和颤抖是人的至善。”

罗兰·巴特:一些人改变着道路,但每次都怀着同样的信念

水流比大理石更经久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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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纪德的《日记》里读者会看到他的道德,他的著作的起源和经历,他的阅读,评判他的作品的基础,沉默、敏锐的机智,琐碎的自白,这些内容使他成为不同凡响的人物,成为另一位蒙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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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写道:“一个伟大的法国人绝不是肤浅之徒,但他充分地具有自己的外表,一个自然的封套包裹着他的深部”。纪德的作品构成了他的深部。我想说,他的《日记》则是他的外表;他勾绘自己的轮廓,列示他的边缘;阅读,反省,叙述,显示出这些边缘彼此相距有多么远,纪德的外表有多么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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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引歌德的话说:“恐惧和颤抖是人的至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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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比从一个世纪到另一个世纪在同一阶级作家之间出现的那些“二重唱”更富于法国文学特色、更可贵的了。如巴斯卡尔和蒙田,卢梭和莫里哀,雨果和伏尔泰,瓦莱里和笛卡尔,蒙田和纪德。没有什么比这一特点能更清楚地证明法国文学青春常驻的人,同时它也正好证明了法国文学的战栗性和柔顺性,这些特性使它逃脱了系统的僵化,并使其古老的过去和现在的智慧一接触就恢复了活力。如果说伟大的法国文学经典是永恒的,这正是因为它们始终可以被改变。水流比大理石更经久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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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的批评家不应企图根据善恶观来描绘他,像传记家们习惯去做的那样。这个角色应当足以使我们不致错误判断他的某些作品或语句,不管是由于无知,还是更糟地由于故意地或非故意地删略。这是一个有关“无限尊重个性”的问题,正如纪德本人尊重他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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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是与年龄无关的,永远年青,永远成熟,永远是智者,永远是狂热的。也许他的后半生由于年事已高,笔调不免暗淡,类似于古希腊悲剧诗人。但他能够把他的某些倾向(或某些方面)既托附在青年人身上,又托附在老年人身上(纪德的人物从来不是纯客观性的,而是体现着他自己);既在拉夫卡的欧身上,又在拉波陆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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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很奇怪,他的博览群书很少改变他的性格。他的发现从来也不是否定。当他读尼采、陀斯托耶夫斯基、惠特曼、布雷克或布朗宁时(除了歌德;他承认受过歌德的影响),这些心灵的接触大多相当于自我的确认,所以也就成了一次次延续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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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在各主要冲突潮流交汇点上的处境并不容易应付,这就使其坚韧不拔的表现,令人肃然起敬;确实,是他的存在理由本身,是局势,使他成为伟大的。有多少人会使转变成为一种终结呢?对自己生命真实的这种忠诚是英勇的。

“按照一种现成的美学和一种现成的伦理去行事要容易得多了!顺从一种被承认的宗教的作家可以信心十足地前进,我却必须发明每一件东西。有时它导致了对几乎无法察觉的光亮的无穷无尽摸索,而有时我会喃喃自语:这样有用么?”(《日记》,19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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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心灵似乎始终如一,因为他们弹奏同样的音调,他们驱散了自己的犹豫不决,只呈现出自己新意见的挺硬的外表,其代价是粗暴地对待许多其它的意见。纪德的态度同这类人相比,显得较为谦逊和适度。纪德的良心会被世俗道德习惯地称作病态的,他自我剖析,无所保留,巧妙地退缩或勇敢地维护自己,但从不以自己的改变而对读者滥施影响。

纪德在他的思想的运动之中来表达一切,而不以令人难受的宣告的方式。我想这种态度有几种理由:(1)灵魂的冲动是其真实性的标记(纪德的全部努力是使自己和他人“真实”);(2)在缓缓地揭示他本性中极细微的变化时,他感到一种美学的快乐(在纪德来看,运动始终是人的最好的部分);(3)在以极精微的辩析方法来追求真理时,他的迟疑不决有增无减(真理绝不是赤裸裸的);(4)最后,冲突的状态被赋以道德的重要性,或许因为这类状态是谦卑的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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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位作家身上什么是应当被人尊敬的呢?回答应该是:一个诚实地追求其真理的良心之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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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选择了一条路,不停地走下去;另一些人改变着道路,但每次都怀着同样的信念。纪德留在交叉点上,始终不渝,这是一个最重要的、最拥挤的交叉点,这里汇聚着西方十字路口上的两条大道:希腊文明和基督文明。

纪德喜欢的是整个情境,在这个情境中,他可以吸收两种光芒,两种能量。这个英雄主义的情境无所依托,无所佑护,他在这里经受着每一种攻击,投入每一种爱的怀抱。为了在这样一种危险重重的情境中忍受下去,这个人需要一种无比的坚强勇毅,伟大的作品即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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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否认:“谁爱其生命将失去它”。基督这句话是纪德每部作品的基础。他的全部成果可看作是一种与自尊心有关的神话学。对他来说,自尊是首要的道德现象。

在过去的百年里有三个人在宗教教条或神秘主义之外对基督其人怀有最热烈、最亲切、甚至可以说最友善的兴趣,他们是尼采(作为一名“敌友”),罗扎诺夫和纪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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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地粮》这类作品不会这样优美隽永,如果他有意识地在作品形成之前就先赋予其某种意图,而把作品只看作是意图的某种方便的骨架的话。诗集尤其如此,在诗集中,作者正像拉丁字诗人(Vates)一样,不再是一名解释者;他的信息超越了他,他甚至自己也不能很好地理解它了;信息来自某种比他更强的东西,某种在他之内的东西或人物,来自上帝。作品一旦创作出来,甚至会使他本人惊诧。诗作已外于自己到这样的程度,他会对其钟情,就像皮格马利翁爱上了自己雕出的少女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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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式的艺术作品,是特意要难以捉摸的,它要逃避(感谢上帝)党派和教条的任何吞并,即使它们是革命的。如若不然,就不成其为艺术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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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在时间的行进中,对历史家的创作,远多于历史家对它的创作。我的书创造了我。我是它的作品”(1869年,序言)。如果我们承认,作品是纪德意志的表现(拉夫卡的欧、密歇尔、艾杜阿尔等人的生命),《日记》却正好是作品的反面,它的相反的补充。作品是纪德应是(愿是)的样子。《日记》是纪德所是的样子,或更准确些说,是艾杜阿尔、密歇尔和拉夫卡的欧把他创造成的那个样子(对此可以从《日记》中引证许多适当的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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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的美学包括两方面,一方面它要充分强调他赋予人的道德性的重要位置;另一方面又充分强调他通过把自己想象成另一个人而获得的感官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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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故事中的神话什么也不证明,它是一件艺术品,其中充满了各种信念;它是一篇人们愿意相信的虚构故事,因为它阐释了生活,并且比生活本身更强而有力,更广阔(它为一个理想提供了形象;每个神话都是一个梦)。而且,纪德的这些故事,正像每个神话一样都是在抽象真实与具体虚构之间的一种平衡物。所有这些著作都是基督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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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小说(《拉夫卡的欧历险记》、《伪币制造者》)的特性是它们的绝对无用性,它们是一些游戏(相对于义务的游戏是“无为”而为者)。它们什么都不证明,甚至不是心理学现象,除非因为它们表现了同生活本身十分符合的混乱和复杂的情境。它们是由构想故事的无上快乐中产生的,作家在无限众多和生动的可能方面中(他不可能具有其中任何一个方面)将自己输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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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在纪德作品中我们看到一种平凡性的影子,但包裹在那种永远令人赞美的风格中,这个影子或许此时在引导着他,欺骗着他。但我不敢肯定这种“中立的”思想不是特意形成的,以便更鲜明地与他语言表达的优美相对照,或者甚至出于谦卑,即出于使他如此详细地(在《日记》中)说明不重要的翻译问题的那种良心。对这个人来说,你无法肯定。他使自己处于阻止你猜测他的弱点的地位,因此你很难把这些弱点归罪于他。你不能断定他是否是故意地产生这些弱点,不加任何提示,不告诉我们,他究竟是否意识到这些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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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平凡性与普通性中包含有一种魅力。他企图借用和每个其他人同样的观念和字句去说某种正确的东西。这是一条经典规则:有勇气最好地说出显然的道理。因此,在我们第一次阅读时,经典作家从不会使我们满意。实际上,他是用未说出的东西来引诱我们,我们会很自然地被引导去发现它们。主要的线条是清楚地绘出的,但接着隐蔽住了次要的线条。这是一切艺术的特征(在这一点上可参见毕加索的一些重要绘画)。

古典文化的一个可能的定义是迫使我们为自己而思考,因此它不再为某一世纪所独占,而是属于一切心灵了,不管他们被叫作拉辛、斯汤达、波德莱尔,还是纪德。

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112日-1980326日),法国文学批评家、文学家、社会学家、哲学家和符号学家。其许多著作对于后现代主义思想发展有很大影响。主要作品有《S/Z》,《符号帝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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