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狐岭》谈西部文化对当代人的意义（4）

《野狐岭》 雪漠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从《野狐岭》谈西部文化对当代人的意义（4）

——作家雪漠做客广州图书馆“羊城学堂”第356期

《野狐岭》中有很多骆驼客。前一段时间，中国作家协会开研讨会的时候，一些批评家对书中骆驼客的描写评价非常高。为什么？因为关于骆驼客的描写，过去任何作家都没有那样写过。一个叫林海音的作家，她在《城南旧事》中写过骆驼客，骆驼客来了，带来什么东西，骆驼客去了怎么样，就这样简单。老舍的《骆驼祥子》中的主人公祥子，因为他拣到过骆驼，所以被称为骆驼祥子。除外，很少有作家关注这些骆驼客的真正的命运。《野狐岭》正好就讲了一个非常神奇的骆驼客的世界。

当时，在西部有一群非常著名的骆驼客，他们就像现在的地铁、火车一样运输货物。那时候没有火车、地铁，只能靠骆驼托运。在我的家乡中，有一户人家姓马，就是《野狐岭》中的马在波家，他们把整个沙漠都当作了自己的驼场。在雍正皇帝的时候，有个大将军叫年羹尧，征过新疆，那时候打仗，军队的粮草就是由骆驼客们来运。注意！过去打仗的时候，有八个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打仗，就有几十万、上百万的军队，我们经常只看到军队，但不知道军队里那么多的士兵吃饭是很麻烦的。如果一百万的军队，一个人一天吃一斤粮，那么就是一百万斤，一般士兵会吃到两斤，就是二百万斤粮。那么，这些粮食怎么运？在清朝之后，就靠驼队。三国时候，靠诸葛亮的木牛马，也就是独轮车。有时候，还会靠一些牛车来拉。淮海战役中，靠的就是手推车。陈毅说，老百姓独轮车推出一个淮海战役。在当时，解放军几十万人，每天一个人吃一斤粮食的话，就要几十万斤粮。打一个月的仗，大家想一想要多少？所以说，那是很麻烦的。电影《车轮滚滚》中的一些场景，就是专门给解放军送粮的。

我告诉大家，过去打仗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军队，而是有没有养军队的那些东西。中国人民解放军中，有东北野战军、华北野战军、西北野战军等，其中西北野战军由彭德怀带领，他的部下就有几万人，好象没有超过几十万。为什么？养活不了。不是说没有军队，是没有养军队的人。陕北那个地方，养活一两万人都很困难，养活不住。为什么粟裕能带这么多的大军？因为在华北、华南、华中那一带，老百姓比较富裕，有多少军队都能养活住，而西北养活不了，那时的根据地就那么点力量，只能养活这么点军队，人一多，就养活不住了。

古代的时候，骆驼客就是专门为军队运送粮草的。我去采访他们的时候，很多骆驼客都已经死了。关于西部的骆驼客，有许多非常神奇的故事。

这部《野狐岭》中，我本身想写一些女人，要是写的话篇幅会很长。那时候，在西部的村子里，骆驼客是最受尊重的，也是最苦的。一般秋天之后，骆驼客就要起场了，因为骆驼有一个特点，一到夏天，它必须褪毛。为什么？太热。它就把毛褪了。然后，大家把毛撕下来之后可以捻成毛线，做成驼毛衫、驼毛被等。驼毛很贵，那时候一斤大概三十多块钱，现在可能一斤一百多块了。一峰驼可以有十斤左右的毛，大概就是三百多块钱，这在西部农村是非常大的一笔收入。所以，一到夏天，骆驼必须脱毛，而且脱了毛的骆驼仍然非常热，这时候必须给它灌大黄水。秋天的时候，骆驼就开始长毛，一长毛，膘肥体壮，就开始上驼道。秋冬两季是骆驼驮运的季节，骆驼客们把西部的货物拉到东部，把东部的货物再拉到西部，周而复始，他们就这样生存着。《野狐岭》中，在岭南就有一支驼队，主人公木鱼妹就跟随这些骆驼客们来到西部，建立了一种联系。这样，在岭南文化中，就找到了一个支点。驼队作为非常重要的传播载体，将西部文化与岭南文化连接了起来。

骆驼客离开家的时候，一般会给家里的老婆买几斤棉花，用来纺线，织成布。过去在西部专门用织布机来织布，好些人以此为生。女人织成布后，就用毛驴子驮到一个地方换成粮食，粮食再换成棉花，再织布，这样几斤棉花织成布后，可以换成六斤棉花的粮食，等于百分之二百的利润。骆驼客的女人就靠这几斤棉花养活着一大家子的人，她们必须支撑到第二年骆驼客们回来。这群骆驼客的生活非常有意思，他们到北京的时候，会去听梅兰芳的京剧，一张票两块大洋。在当时，这两块大洋可以买很多很多的粮食。骆驼客们回到家里就会告诉家人，梅兰芳的戏如何如何，来丰富他们的生活。

西部文化的博大，有时就是靠骆驼客这样一批人来丰富的，所以西部的文化积淀非常厚重。其原因，除了本土文化之外，还有像骆驼客这样走南闯北的人带去的一些外来文化。这种外来文化非常多，比如今天的阿拉伯文化、波斯文化、新疆文化等，通过丝绸之路也到了凉州。唐僧取经的时候，经过那个地方时也留下了很多传说。

大概在二十多年前，我采访骆驼客的时候，很多骆驼客已经死了，有一些骆驼客仍然活着。这些人一旦死去，他们生命中的很多故事、很多传说就没有了，很多文化也会消失，他们的那个世界从此也会消失。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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