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女人——暮光中的风马旗（10）

隔壁女人——暮光中的风马旗（10）

文\陈亦新

藏地的黄昏，大多时候是灿烂辉煌的，只是偶尔间才会有些苍凉和落寞，比如见到隔壁女人的那个黄昏。那天的黄昏本是辉煌的，灿烂一同往日，只是我看见了她那被夕阳拉长的影子。那影子纤细瘦长，随着她的步伐，在地上孤零零地移动。云间的落日光芒四射，晚霞也一片绚烂，而她带着她的孤寂和落寞，就这样消失在了黄昏里。我轻轻地叹息，那时我已经知道了她的故事。

第一次见她时，我并不知道她就是隔壁的那个女人。虽然那时，我已经听过了她的故事。在我的想象中，隔壁的那个女人，应该是年迈而孤寡的，她应该佝偻着背，扛着所有的悲痛和孤独，绝不是我见到的这个样子。那时，我刚到藏地不久，一天中午我坐在门前的木杆上晒太阳。她从我面前经过，咧着嘴一直在笑，那颗镶金的门牙拼命在闪。我仔细地打量她，略富态的体型，带着硕大的金耳环，还有那颗金门牙，我暗暗地想，这便是藏地的富太太吧。后来，在门前的小路上，我常遇到她，她每次都望着我笑，一点也不做作。

一天饭后，我们又聊起了隔壁女人。早些年，她的男人跑了，到邻乡做了别的女人的男人。此后，她辛辛苦苦地将儿女养活。几年后，女儿上了学，儿子也长大了，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终于可以顶门立户了。可就在前两年，这里发生了一件惊天血案。三个年轻小伙子，打完麻将后喝了点酒，劫持了一辆出租车，杀了车主。他们根本不知道，出租车里有摄像头，已经将他们行凶的画面全部摄下。杀人后，这三人将出租车卖了五千元。可是没几天，他们便在异地被警察逮捕了。五千元，一条人命，三个年轻人宝贵的青春。而隔壁女人的儿子，正是这三个凶手中的一个。

当地有赔命价的习俗，若是杀了人要赔八十头牦牛。而她家没有牧场，当然也没有牦牛，只好折算成人民币。这三家每家给受害者家赔十万，共三十万。可是她早已家徒四壁，又无牧场收入，何来十万元。好在村里人陆续送来些钱，她也向亲戚朋友借到了钱，终于凑够了十万，赔偿了受害者。这样一来，女儿也无法读书了，只好去打工，每年将打工挣的钱寄给母亲还账。想不到这个小村子里，还发生过这样惊天动地的事。

后来听说，她儿子本来就很顽劣，在出事之前就把家败光了。儿媳妇也抛下两个孩子跑了，她养不了这两个孩子，便把孩子送到亲戚家的牧场里放牛。

母亲说，还有些新的被套和床单，送给隔壁用吧。于是，我走进了她的家。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生机的院子，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任何新鲜的颜色，四周灰暗一片，尽是破败之相。房子已经很旧了，像垂危的老人，再也经不起岁月的侵蚀，仿佛随时都会坍塌。她住在一间小屋子里，屋子采光不好，非常暗。她的汉话不好，我们艰难地交流着，她听懂了便咧开嘴笑，那颗金门牙的色泽与这屋子格格不入。

与父亲聊天时我问，她都穷成那样了，为什么还要镶金牙呢？父亲说，她这是要告诉别人，她自己过得不错，不希望别人怜悯，这是一个女人最后的自尊。这样一说，我便理解她了，理解她的金牙和笑，还有那背后无尽的辛酸。

后来，我常在黄昏中见到她，她拿着一把青菜去河边洗，仍然咧开嘴笑，那嘴中的金牙快要和夕阳融为一体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我总会想起父亲小说中那个善良的老汉——“新疆爷”。他与她都行走在黄昏中，一步一步踏着夕阳，走向那卑微的孤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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