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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 爱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2018-11-25 14:32 来源:www.xuemo.cn 作者:潘彩霞 浏览:32489755

 

海明威: 爱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潘彩霞

1920年,美国芝加哥。一战虽然结束,但战争的爆发摧毁了一代年轻人的信念,明天茫然未知,能拥抱的只有今天,“迷惘的一代”热衷于在醺醺然中纵情行乐。

受朋友凯特之邀,哈德莉•理查森从圣路易斯来到芝加哥,她柔弱孤僻、沉默忧郁,却有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美丽。生命中的雨曾经无情地淋湿了她,父亲自杀、母亲因重病刚刚去世,29岁的她莫名地被卡在人生的半途,没有结婚成家、没有谋职立业,只能住在强势的姐姐家里。长久的不快乐,即使肖邦的音乐也无法抚慰,她常常躺在钢琴前的地毯上,感受着身体里的能量一点点离去,却不知道该如何解救自己,凯特是让她来散心的。

在一个舞会上,哈德莉坐在钢琴前,赤褐色的波浪长发,薄唇大眼,出色的演奏再加上苹果酒作用后的微红的双颊,这一切令她看上去妩媚动人。

“我或许醉得两眼昏花,不过你确实气质不凡。”一曲完毕,身旁多了一个长相俊美的青年,他的膝盖离她只有几厘米。他身材高瘦,有黝黑的浓发、完美的下巴和让人迷恋的酒窝,只是一个欣赏的眼神,“他的褐眸已深深锁住我”。

“是时候跳舞了。”21岁的欧内斯特•海明威向她伸出手,笑得无比灿烂。他的快乐驱散了她的拘谨,他靠近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他脸上的热度,他的呼吸温暖了她的发和颈。威士忌、香皂、烟草的味道让人联想到爱情,他带她舞过全场时,她情不自禁地违背了平日的个性,沉浸在自己的甜蜜里。

在芝加哥的三周里,哈德莉体验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她喜欢海明威亲昵地叫她“小薯泥”,和他聊天是那么放松、自在。她饶有兴趣地看他比赛拳击,听他滔滔不绝地谈他的抱负,红着脸吃他递到舌尖上的橄榄,感官的愉悦令心灵悸动,“他似乎是个全身充满快乐细胞的人,在他身上我看不出任何恐惧,只有活力和热情。”而这些力量,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他的快乐像阳光一样包围着她,她似乎看到了微微发亮的人生新契机,生命雨过天睛。

然而,作为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老处女”,哈德莉并不自信,尽管海明威说过“我喜欢你”,尽管他会编造各种理由与她单独待在一起,但她仍然害怕“像一只乡下蠢老鼠”一样“掉入陷阱”。

带着怅然和失落,哈德莉准备离开芝加哥。令她意外的是,海明威等在门口。在车站,他拥抱她,她也感受他的温暖和生命力。海明威清醒地爱上了她,认定她是“心中要娶的姑娘”,她的单纯直率,心地善良,安稳可靠,更重要的是,当他惴惴不安地请她读他不成熟的作品时,她毫不怀疑地肯定他“创造文学史”的梦想,“我看得出来你是当作家的料,无论如何,你有天分。”

理解,是爱的孪生姊妹,哈德莉的由衷赞叹让靠写点“垃圾文案”赚取可怜稿费的海明威深受鼓舞。

哈德莉到家的那天,海明威的信同时到达,他用了限时专送。整封信皱巴巴的,而且字迹潦草:“亲爱的薯泥球,此刻你人在火车上,而我在这里,你离去,掏空了一切,告诉我,你是真实的吗?”

因为海明威的信,阴暗沉闷的日子突然有了生气,哈德莉细致地回信,描述她的环境和生活,有了爱情的滋润,她甚至变得幽默有趣,“今夜我想念那晚我们散步的湖,你想来厨房找我抽根烟吗?希望你想。”几百页信件就这样往返于芝加哥和圣路易斯,海明威信里的柔情蜜意深深打动了哈德莉,她视他为“亲爱的心灵伴侣”。

两个月后,俩人在芝加哥相聚,爱情让她感到生命变得美好,容光焕发取代了从前的无精打采,可是,当她把梦想依附在他身上时,他却另有打算——频繁遭遇退稿略显沮丧的海明威表达了想去罗马专心写作的愿望。哈德莉没有试图挽留,她只是强忍伤心,“如果对你来说,人生最重要的是写作,那你应该去。不过,有个女孩会想念你。”

回到圣路易斯的哈德莉内心挣扎,就在她决定挥挥衣袖,告别这一片云彩时,海明威的信重新燃起了她的希望,“想着罗马,如果,你跟我去,以妻子的身份?”他是在求婚吗,以他的方式?她似乎已经看到他们手挽手漫步在河畔、桥梁,有了他,生活才真正开始。她很快回信,“我们走吧,我满心期待,我已经打好包了。”

窗外,硕大的雪花在飘落,但那无法阻止爱情的脚步,是的,什么都不能,即使他穷得买不起一张来圣路易斯的车票,即使他前途未卜空有一腔激情与斗志。

19219月,相识10个月之后,海明威和哈德莉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哈德莉深情而豪迈地说:“世界就是一座监狱,而我们,正在把这座监狱打得粉碎!”

有爱情,也需要人间烟火,然而现实是,“三只时钟走着/嘀嗒/于壁炉上/停歇/但那年轻人正饿着”,当海明威把他写的诗念给哈德莉时,她安慰他:“我们饿不着的。”生活尽可能俭朴节省,但他22岁生日时,她还是送给他一台崭新的打字机,他打出的第一首诗是:“亲爱的,你是我的一切,是甜蜜,是温柔……”

他们靠哈德莉继承的一点遗产维持生活,生活当然是拮据的,而他的写作也没有什么成绩,仍旧屡遭退稿,她总是安慰他,“会有伯乐赏识你的,我感觉得到,那一刻就快来临。”走进婚姻的哈德莉渐渐发现,曾经神采奕奕、踌躇满志的海明威也会陷入迷惘和焦虑,从一战战场走下来的他经常做噩梦,惊醒时呼唤她的名字,她将他搂在怀里,帮他驱赶心中的寒意,她像母亲一样轻抚他的额头,听他倾诉。为了他,她努力变得坚强。

一笔意外的财富拯救了他们,当哈德莉收到舅舅留给她的八千美元遗产时,海明威立刻决定去巴黎,那是当时的艺术家和作家聚集的地方。

初到巴黎,寒酸的衣着、过气的打扮、让哈德莉觉得自己是只“平凡的母鸡”,居住环境的恶劣也让她思乡心切,更为糟糕的是,为了推敲词语、琢磨句子,海明威常常把她撇在一边,一坐几个小时,甚至她被无赖纠缠时他还关在烟雾迷漫的房间里写作,这让她感到孤独、冷清。对,还有饿,“腹内空空,饿得发慌”,只能专门选择走“没有卖水果、蔬菜、葡萄酒的店铺或者面包房和糕点点心店”的道路。然而这些她都不怕,只要他在,家在,她就感到安全无虞。

生活贫苦而艰辛,但同样有欢愉和乐趣。他带她拜访作家,参加艺术沙龙,他们是圈子里公认的“黄金佳偶”;当他作为编外记者,拿到《多伦多星报》的稿费时,他们旅行、钓鱼,观看赛马、斗牛,俩人彼此依赖,即使她在一次旅途中弄丢了他全部的手稿,他也会拥着哭得泪不可遏的她故作轻描淡写,“没关系,那些是我写出来的,我可以再写一遍。”也即使,西班牙斗牛场上血光四溅肠子乱流,她仍然会说“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安全过”。

然而,有些爱就像流星,瞬间能迸发出令人羡慕的火花,可那注定只是匆匆而过。

儿子邦比出生后,生活更加困窘,哈德莉没有钱装扮自己,她的身材变得肥胖,光彩不再,8岁的年龄差距让海明威觉得她失去了原有的气质,他开始频频出现在社交场所,甚至当着她的面与别的女人调情。随着诗歌和小说陆续发表,海明威的才华逐渐得到认可,作为“迷惘的一代”代表作的《太阳照常升起》更让他声威大震。

就在这时,哈德莉的担心不幸成真,那个“破坏一切的女人”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当《风行》杂志社编辑波琳第一次见到海明威的时候,对于他“以文学艺术创作为名让妻子和儿子过着艰苦的生活”,她既震惊又鄙视,她没法理解,哈德莉是怎么跟这个穿着脏兮兮衣服的大胡子男人一起生活的。可是,读过《太阳照常升起》后,她疯狂地崇拜他,她穿着华丽大衣和昂贵鞋子的身影经常穿梭在海明威简陋的小屋里,不久,海明威向哈德莉坦言了自己的感情背叛。

爱,变成一种伤害,只是,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他们建立了一种奇特的“三人家庭”,表面春风和煦,内心却各自煎熬。“三个早餐盘子,三件晾在绳子上的湿浴衣,三辆自行车”,哈德莉的痛苦显而易见。

在一次度假时,游在水里的她望着远处海滩上那对完美的情人,顿时万念俱灰,“让水灌入我的身体,从每个孔洞灌入,一些事情就会变得容易些,这样我就不必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生活消失。”幸而理智及时回归,她清醒地决定,要“坚强而明白透彻地面对一切”。哈德莉同意离婚,结束这个“美丽而幸运的错”。

为了弥补对她的伤害,海明威把《太阳照常升起》的版税赠送给她,并说“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对你有所帮助的事”。在信中,他愧疚地说,“如果没有你与我的结合,没有你忠诚、自我牺牲、经常的鼓励、爱情上的支持和具体的现金资助,我也不可能写出这些著作的,一本也写不成……你是我所有认识人当中最善良、最忠实,最可爱的人。”

波琳如愿与海明威结婚了,然而,世俗的道德难以约束伟大的天才,海明威再次移情别恋。

如哈德莉一直坚信的那样,海明威成功了,举世闻名。然而,上帝总是公平的,给了你这一些,就不会给你那一些,在感情的追逐中,他始终没有方向和归属。时间慢慢沉淀,有些人和事却更加清晰,迟暮之年,他忆起了和哈德莉在一起的五年。

拖着病残之躯,以“硬汉”形象著称的海明威用温软的文字写下《流动的盛宴》,“那时我们很穷,却很幸福”,“我爱她,我并不爱任何别的女人,我们单独在一起时度过的是美好的令人着迷的时光”。因为有她,贫穷的日子才是一场场盛宴。他终于明白,最幸运、最真实的爱,只来自她。

书稿完成后,他在电话里哀伤地告诉她,“书里都是你的痕迹,写出那段日子,重新活过一次,对我意义非凡,那是我们之间发生过的种种。”电话这头,她哭了,她从来没有恨过他,“我知道我可以尽情地恨他,因他深深地伤害了我,但我绝对无法不爱他,不爱这样的他”。

“我多希望在还只爱她一个人的时候就死去。”两个月后,196172日,海明威把自己的猎枪伸进嘴里,扣响了扳机。

《流动的盛宴》出版后,哈德莉的形象深入人心,女作家保拉•麦克莱恩整理了哈德莉生前所述,写下《我是海明威的巴黎妻子》。在书中,哈德莉说,“分手之后,我们两人各自历经诸事,但什么都比不上战后在巴黎的那几年。日子艰辛,却单纯、简单又美好,而且我相信那时的海明威展现出他最好的自我。我拥有过最好的他,我们两人都拥有过最好的彼此。”

爱上天才,注定不寻常。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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