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文学是我的救赎
一个好的作家,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即使对自己小说里最卑微的角色也不可以有一点轻视之心。我常常希望把这种写小说的态度转移到生活当中。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是应该被轻视的。
我相信,文学有助于建立这种对生命的态度。例如巴尔扎克写《高老头》,这么一个冥顽不灵的、吝啬的人,如果是你在生活中遇到,简直不想跟他讲一句话。可是当我们看小说时,了解了这个老头子一生对物质悭吝[qiān lìn]的原因,就会觉得感动。
如果你住的公寓里面也有一个小气的高老头,大家说楼梯间的灯坏了,每户都要出钱修理,他就是会想办法不出,让你觉得非常讨厌。
在看过《高老头》这本小说后,你可能就会改变你的态度,你不会只是恨他,你会想要观察他,想要了解他的背景,他是怎么样长大的,为什么他对物质会有这样的态度,这时候你就开始有了一个“文学书写式的宽容”。
并不是说你在现实生活里一定会接纳他,但至少有了一个东西可以让你去转换观察的角度。
如果没有文学,我们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用喜欢或不喜欢去判断一个人,有了文学之后,我们会化身了,会从别人的角度去重新思量。
我始终觉得文学是我的救赎,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人讨厌蒋勋,可是他会透过文学原谅跟宽容,他会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结,跟他不能过的关,文学在这个时候就是帮助他转换看事情的角度。
特别是描写深层人性的文学。我们只要仔细看每一部文学作品, 里面都会有一个不被了解的人,需要社会的宽容。
譬如卡缪的《局外人》,在现实生活中他可能是社会新闻版上一个不堪的事件,把妈妈放在养老院,不闻不问,死了也不哭,甚至连领带都不好好去借一条。在为妈妈守灵那天还抽烟,葬礼一结束,就回去跟女朋友上床做爱,然后带着女朋友去玩,最后又枪杀了一个阿拉伯人。
这样的人你大概会觉得他一生都一无是处吧。可是小说家的书写,是让他在被判死刑,走上刑场的那一刹那,抬头看见天际慢慢隐退的星空,那一段的描写美得不得了,你会忽然发现连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生命,都被宇宙宽容了。
我想文学了解天地之心,天无所不覆,地无所不载。我们没有办法决定任何一个生命是不是应该存在,也没有权利让他消失。
文学就是让人透过文字产生切身之痛,即使是在不理解的状况下, 都可以暂时让一个生命存留,不会消失。
我常常觉得台湾社会变动得很快。变动,一方面使社会充满活力, 一方面也失去了传统和历史感。很多东西好像都在烟消云散的过程中, 例如文学。
过去我们有过《笔汇》,有过《蓝星》,有过《文季》,有过《现代文学》,可是曾几何时,这些伴随着我走过青少年、中学、大学这一段长路的文学杂志,全部都消失了。
而在法国,我七〇年代去读书时看到的Le Magazine Litteraure (《文学杂志》),一直到现在还是存在,我每次回法国都会去买一本刚出版的Le Magazine Litteraure来看。日本的《文艺春秋》、《文艺新潮》,也都是经过一个世纪后仍然维持下来了。
我这几年的感慨特别多,台湾好像有什么东西是留不住的,作为一个单纯喜爱文学的人,我多么渴望年轻时候的文学杂志还在,多想听听当初那些写稿的作者们,直到今日都在为杂志努力的过程。它会有一个延续,就像接力赛跑,一代传给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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