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个用智慧征服了尼采、弗洛伊德和里尔克的女人
俄国姑娘莎乐美在人类爱情史上被传为佳话,著名哲学家尼采向她求婚遭拒、大诗人里尔克对她一生依恋,弗洛依德书架上挂着她的照片,她理解他们,帮助他们孕育思想,与他们互相充实和丰富彼此的人生。
1882年2月,正在地中海小城墨西拿休养的尼采收到一封信,写信人是罗马一个著名文化沙龙的女主人马尔维达夫人。夫人在信中向他介绍了“一个年轻的俄罗斯姑娘”,告诉他:“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姑娘,我的书《一个女理想主义者的回忆录》要感谢很多人,其中之一就是这个姑娘……” 当时尼采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封信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刚刚从与瓦格纳决裂的异常痛苦和持久悲哀中苏醒过来,感到生命中的危机已经过去,他的太阳升起来了,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新的哥伦布,正在发现人类精神最遥远的领域——他的伟大杰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正在酝酿中。于是,尼采当即复信,欣悦也不无傲慢地说:“代我向这位俄国姑娘问好!——考虑到我在未来十年中想干的事情,我需要她!婚姻是完全另外的一章,我至多只能忍受两年的婚姻。”然而,当1882年2月24日,他在罗马圣彼得大教堂见到这个姑娘时完全惊呆了,显然,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位姑娘决不是他想象中的助手或者缔结一两年婚姻的对象,而是“一个在瞬间就能征服一个人灵魂的人。”她,就是莎乐美。
德国作家萨尔勃曾这样评价莎乐美,说她是一位“具有非凡能力的缪斯,男人们在与这位女性的交往中受孕,与她邂逅几个月,就能为这个世界产下一个精神的新生儿。”
1
莎乐美的生命是从圣彼得堡开始的。他的父亲封·莎乐美是沙皇手下非常显赫的将军,曾任俄罗斯军队总监。1861年2月13日,露·封·莎乐美就出生在冬宫对面的参谋部大楼。沙皇为她的出生给大将军写了贺信,新闻界也用俄文和德文报道了这一喜讯。
但是,莎乐美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过得并不轻松,喜欢独自沉思的她,总和周围的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的思想常常在一个非现实的世界里驰骋,内心深处涌动着一种难以克制的、对未知世界探求的欲望。
莎乐美从小就有很强的反叛心理,包括对自己的性别。父亲和三位哥哥给莎乐美以很大的影响,男性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在她的头脑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她的性格中有着诸多的男性特征,也有着男人般深邃的思维能力,这也是她能够和一些杰出的男性进行思想交流的原因。
她一生中接触到的第一位优秀的男性是荷兰牧师亨德里克·吉洛。那一年莎乐美17岁,因为内心的诸多困惑不能从牧师那里得到满意的解答而和教会、家庭及社会产生了许多矛盾,信仰危机使她陷入更深的孤寂和冷默中。
莎乐美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命运把她带到了吉洛牧师身边。
5月里的一天,莎乐美在涅瓦大街上散步,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向她召唤,她轻轻地推开了经常路过却很少进去的彼得—保罗大教堂的门。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远处的布道坛上传入她的耳中,像是来自天国的声音撞击着她的心灵,使她慢慢地走向圣坛,在前面的位置上坐下来。她看清了这位牧师,他长着一副英俊的面孔,风度翩翩,双手配合着布道挥动,他的话铿锵有力、字字珠玑,那手势,那神态,像《圣经》中的先知。莎乐美在心中大声疾呼:“这就是我所要寻找的人,我的孤独终于有了尽头。”
在约定的日子里,莎乐美来到了吉洛的办公室。当牧师出现在门口的一刹那,莎乐美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动,她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吉洛牧师张开双臂,大声说道:“到我身边来,孩子!”莎乐美顾不上拘谨和羞涩,快步地投入到吉洛牧师宽大的怀抱中,像一只漂泊的小船驶进了平静的港湾。
接下来的日子莎乐美过得充实而愉快,她像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儿,几乎每天都到吉洛牧师那儿去。吉洛牧师像一道灿烂的阳光照亮了莎乐美的人生之路,牧师用知识、信仰,还有爱,将莎乐美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给了她力量。她称吉洛牧师是“一个有灵肉的人”,是“一个真正的人”。她在《生命的回顾》中写道:“他不是出现在我眼前,而是整个地把我包围了起来……”
莎乐美像爱父亲、爱上帝一样爱着吉洛牧师,充满了敬重和崇拜。吉洛,作为牧师,他为女学生能准确无误地领悟他的宗教思想而欣慰;作为一个43 岁的男人,他也被少女身上所孕育着的神秘而充满激情的生命力深深地吸引着。终于有一天,这位已有妻女的男人决定,要不顾一切地把长期禁锢在内心的情感表达出来。
这天下午上完课,莎乐美仍然坐在桌边整理着笔记。吉洛牧师在房间里踱着步,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乱。突然,他奔到莎乐美身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急促而充满激情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莎乐美惊恐万状,不知所措,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得如此突然,莎乐美脑中一片空白。冥冥之中,她仿佛听到一个来自天际的声音在告诫她:“一个人只能听从自己,知道了吗?”她明白了,平静地对吉洛牧师说:“我走了,但是我不会忘记您,我永远是您的孩子。”
和吉洛牧师的这段交往就这样结束了。在莎乐美的人生经历中,这短短两年的时间是不可重复、刻骨铭心的。在以后的几十年中,她和许多杰出的男性有过不同程度的友情、爱情,但吉洛牧师是无人能替代的,少女时代的爱影响了她的一生。
2
1880年秋天,19 岁的莎乐美告别俄罗斯,到瑞士苏黎士大学求学,主要选修宗教、哲学、语言学及艺术史等。一年后,过度紧张的学习损坏了她的身体,莎乐美得了肺结核,不得不中断学业,到意大利疗养。
在罗马,她结识了德国妇女解放运动中杰出的领导人马尔维达·封·迈森堡夫人,并在夫人的文化沙龙中戏剧性地与思想家保尔·里不期而遇。保尔·里思想深刻,学识广博,而且宽宏大度、性格温和,有着一种高尚的人格魅力。两人好像多年的老朋友,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莎乐美觉得保尔·里是一个可信任的朋友,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会像哥哥一样地体贴她、保护她。这时候,一个奇异的计划在她的心中形成。
这个奇异的计划源于她的一场梦。她梦见在蔚蓝色的大海边有一座漂亮的大房子,房子的中部是一个很大的工作室,四周墙壁的书架上放满了书,窗台上各种各样的鲜花散发着芬芳,一张非常大的桌子放在工作室的中央,他和几个男人围坐在桌旁,正在讨论问题,气氛热烈而紧张。工作室通向几间卧室,他们分别在里边居住,大家志同道合,亲如兄弟,既是一个工作集体,又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不同的性别结成了最纯洁的友谊。
但是,保尔·里可没有把莎乐美当成一个小妹妹,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莎乐美。“这个身材高挑”、“长着一双闪烁着光芒的蓝眼睛,那高高的额头后面是积极的令人敬佩的思维”的姑娘令保尔·里饱受单相思的折磨。终于有一天,这位充满理性的哲人抗拒不住对莎乐美强烈的爱情,像一位绅士一样,跪地求婚。然而,莎乐美率直地拒绝了他。她说她到国外来是为了求知、求学,而不是为了结婚。
心地善良,自尊心很强的保尔·里受到重重的伤害,他决定离开罗马,去医治自己的创伤。没想到这个想法遭到莎乐美的反对,她不明白为什么男女之间除了做夫妻、做情人外,就不能做朋友?她告诉保尔·里,希望他留下来,一起实现她的梦。保尔·里动摇了,爱情不能强求,友谊也是很可贵的,他答应了莎乐美,并建议把尼采也请来。莎乐美对尼采的大名早有所闻,当然同意。于是,尼采在接到马尔维达夫人信的同时,也接到了保尔·里的信。保尔·里如此向朋友描述莎乐美:“她充满了活力,天资极为聪明,她具有最典型的姑娘气质,而且还有点孩子气。”
从第一眼起,尼采就喜欢上了莎乐美,他后来回忆道:“莎乐美是我所认识到的极其聪明的人。”莎乐美也非常理智地记下了对尼采最初的印象:
尼采一出现,就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隐藏着一种孤独感……他视力不佳,使得他的特征格外神奇:即没有流露出对外界有各种不同的、外表上的印象,而只映射出他的内心。这眼神既瞥向内心,同时又瞥向远方,或者换句话说,像瞥向远方一样地瞥向内心。当他关注某个令他感兴趣的话题时,他的双眼在激动地熠熠发光;当他情绪低沉时,目光中便流露出阴郁的孤独感,而且仿佛是从无尽深沉之处咄咄逼人地流露出这种感情……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莎乐美、尼采和保尔·里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活力和智慧,他们的思想是相通的,三个人相处得很好。莎乐美那敏锐的思辨和特有的悟性,以及思维中反传统的勇气和果敢的想象力,赋予她的个性以独特的魅力,使得两位男性同时钟情于她。
尼采完全没有了那种轻忽的态度,一种高尚的爱充溢着他的心灵。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恋爱,也是最后一次,这一年,他38岁。他怀着一种少有的兴奋向朋友们透露:一位女性进入了他的生活,他决定向她求婚。
遗憾的是尼采的求婚也遭到了莎乐美的拒绝。莎乐美不愿意让自己独立的人格束缚在婚姻的枷锁下,她追求的是灵魂上的沟通和碰撞。但尼采并没有放弃对莎乐美的追求。
夏天,他们一行三人一起到阿尔卑斯山旅行,尼采有机会单独和莎乐美登上了萨库蒙特山。他们在山上谈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无稽可查。有一种推测说,他们两人在山上的行为超出了友谊的界限,因为老年时莎乐美曾回忆道:“我是否在萨库蒙特山吻过尼采,我已记不清了。”而尼采呢,他曾动情地说:“萨库蒙特山,我感谢你让我拥有了人生最美妙的梦想。”
这最美妙的梦想是什么?萨库蒙特山,你沉默吧,让世人去猜测!
尼采,这位20世纪最伟大的,也是最有争议的哲学狂人,这位孤独、高傲、冷峻的思想者,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力量,而第二次向莎乐美求婚的失败,摧毁了他的自负和自信。不过,表面上,尼采的情绪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他向莎乐美提议和保尔·里一起去照张相,作为他们友谊的见证。在摄影棚里尼采导演了一出喜剧:他让摄影师把一辆小推车推进布景中,请莎乐美跪在车上,他和保尔·里站在车前,用一条麻绳绑住两人的胳臂。又请摄影师找来一根棍儿做了一个鞭子,让莎乐美拿在手中。这样一来,尼采和保尔·里就成了拉车的马,被莎乐美拿着鞭子抽打着往前走。摄影师大声抗议,说这不成体统,可是尼采解释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姿态能表明他们三人目前的关系了。照相机咔嚓一声,留下了一个宝贵的历史镜头,也留下了一句尼采的警言:“你要到女人那里去吗?可不要忘了带上鞭子!”
秋天,莎乐美和尼采在图滕堡单独生活了近一个月,与其说是生活,不如说是思想交流更准确。这是一个两个人的世界,或者说,两个灵魂在精神世界中遨游,他们仅仅是精神上的伴侣。他们探讨、交流着,彼此都能进入到对方的思想深处而产生共鸣,当然有时也发生争吵。莎乐美回忆这一段时光:“不是爱情、崇拜、调情和私通,而是工作、研究和哲学思考。”
不过,莎乐美已经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着根本的差异。她不能接受尼采充满痛苦的人生观和对人的不信任,以及他的悲观和孤独。尼采不是她崇尚的哲学家,她反省自己:“我们真的很近吗?不,我们还没有达到靠得很近的程度。恰恰是几个星期前让尼采高兴的那些想法会造成我们之间的隔阂,造成我们分手。在我们本质的深处,我们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有一件事非常奇怪,我前一段时间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我和尼采完全有可能成为敌人。”
这是一个不祥的预感。冬天,伴着严寒的到来,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一种无形的隔阂把莎乐美和尼采分开了,时间无情地磨灭了他们的激情,他们再也找不到春天在罗马时的那种感觉了。在莱比锡火车站,尼采送走了莎乐美。当火车徐徐开动的一刹那,尼采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永别,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孤独像巨浪一样袭来,尼采陷入到绝望中。他精神恍惚,痛苦万分。失去了莎乐美,就好像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理智,他怨恨,他受不了这种情感的煎熬。一封封充满仇恨和恶意的信,彻底地摧毁了他们的友谊,莎乐美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是哲学创作又让他起死回生。这年冬天,在一个小海湾旁,伟大的杰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诞生了。这是尼采的巅峰之作,他通过查拉图斯特拉之口宣告了超人的到来,预言了一个人类伟大的未来。
多少年过去了。1894年,莎乐美的论著《弗里德里希·尼采及其著作》出版,这是对他们之间友谊的最好纪念。
3
1883年,在和尼采彻底分手后,莎乐美和保尔·里定居柏林,一直生活到1887年春才分手。他们的关系既非夫妻也非情人,可以说是生活的伴侣。保尔·里把对莎乐美的爱深深掩藏起来,像父亲和哥哥那样关心和爱护莎乐美。在精神上,莎乐美对生活的热情把保尔·里从自暴自弃的悲观情绪中解救了出来,给他的生命注入了活力。两种互补的性格使他们生活得很和谐。
1885年,莎乐美的处女作《为上帝而战》在德国出版,她用小说的形式探讨了在失去对上帝的信仰后,“我们如何宽慰自己”。小说讲述的是一个悲剧故事。主人公库诺在莎乐美的笔下带有尼采的某种英雄的力量,他在失去信仰后找到了真正的自我,肯定自己存在的意义,并用自由精神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为上帝而战》得到了文学界的好评。莎乐美开始跻身于作家的行列中,被理论界誉为是在艺术上持不同见解、具有批判精神的年轻作家。
1886年夏日的一天,一个人的闯入打破了莎乐美平静的生活。此人叫安德烈亚斯,是一位东方语言学家,在中东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冒险经历。安德烈亚斯是有备而来的,他不是登门拜访,而是登门求婚,而且是急风暴雨式的。他单刀直入,步步逼近,锲而不舍,充满了冒险色彩。莎乐美从一开始就预感到,这个奇特的男人带来了一种靠理智无法抗衡的魔力,她遇到了一位和自己具有同样意志的对手。两人间展开了一场力量和意志的较量,充满了戏剧性。较量的结果可以说打了个平手,在答应安德烈亚斯求婚的同时,莎乐美提出了两个附加条件:第一,她必须保持和保尔·里现存的友谊和生活方式不变,不被婚姻所破坏;第二,她只能完成一桩没有夫妻生活的婚姻,即和安德烈亚斯不发生性行为。难以理解的是,这种奇特的婚姻居然维持了43年,一直到他们生命的终结,而且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在各自的自由中达成了一种默契和认可,好像有一种超然的力量把他们变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莎乐美订婚的消息震惊了社交界,因为大家都知道莎乐美对婚姻持否定态度。保尔·里更是百思不解。尽管莎乐美从一开始就向保尔·里解释了事情的缘由,他还是痛苦地选择了走。他用一个特殊的方式告别了莎乐美,消失在远方。直到1901年深秋,才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保尔·里从悬崖上摔下来,意外死亡,出事的地点是他和莎乐美曾经共同避暑的地方,而且,生命的最后几个夏天和冬天,他也是孤独一人在那里度过的。莎乐美为此悔恨终生,内心充满了负罪感。
1887年,在吉洛牧师的主持下,莎乐美和安德烈亚斯在荷兰结婚。至此,莎乐美的名字改为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婚后,在度过一段平静的日子后,莎乐美重新走出家门,进入到柏林的文学界和艺术界。在社交界里,她仍然是闪光的亮点,“无论她走到哪里,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掀起精神和情感的急风暴雨。”的确,有许多男性爱慕她、钟情于她。但是她知道怎样去和他们相处,怎样去理解他们,她从来不将自己归属于哪一位,她充分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急流勇退”。同时,在交往中,男性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男性的意志和力量,影响着她的人生。
接下来的10年间,莎乐美在事业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10年的时间里她共完成了8本书和50多篇文章,这一成就确实令人目瞪口呆。而且,她对文学心理学的运用和她象征主义的写作手法,在当时的文学界是超前的。
4
1897年,春天来到了慕尼黑,万物苏醒,生机勃勃,一颗爱情的种子在莎乐美的心中萌发,一缕生命的阳光让莎乐美的生活再一次闪闪发光。
1897年5月13日,莎乐美收到一封署名“莱纳·玛利亚·里尔克”的人写给她的信。信中充满了对“著名女作家”敬仰、恭维的词语,还表达了希望能见到莎乐美、聆听她教诲的意愿。莎乐美对这一封普通的信件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命运安排他们见了面。
他们是在一个文化沙龙中相见的。如果说在没见到莎乐美以前,里尔克是因为莎乐美的作品和名气而崇拜她,那么在见到莎乐美的一刹那,他更多的是为这位女性超凡脱俗的美貌和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所倾倒。这位看上去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第二天,当莎乐美没有如约来到剧院时,里尔克竟失魂落魄,捧着玫瑰花在慕尼黑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走。
最初,莎乐美对她和里尔克之间关系的发展是非常谨慎的。1897年,莎乐美已经36岁了,她有能力用理智来制约自己的情感。里尔克的激情则像孩子般毫无遮拦地喷涌出来,他用诗人的语言向莎乐美发起了炽热的情感攻势,像孩子一样向莎乐美苦苦哀求:“我不要鲜花,不要天空,也不要太阳,我要的惟有你……”里尔克在无意间击中了莎乐美与生俱来的母性情怀。在某一个瞬间,她突然想起了自己17岁时和吉洛牧师的交往,要是那时候吉洛牧师拒绝了她的呼唤,她真不知道自己会在黑暗中怎样地挣扎。里尔克现在正是需要帮助、需要呵护的时候,怎么能拒绝他?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她打开了感情的闸门。
当再次见到里尔克时,莎乐美伸出手臂,紧紧地握住了里尔克的手,“以一种伟大的平静和这就是天意的心态”,接受了这一段即将传为佳话的爱情。
这一年的夏天,他们在慕尼黑附近的一个小镇里度过了他们爱情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莎乐美乐观、自信、充满活力的性格和她广博的学识带来的智慧之美,感染了生性忧郁、伤感,还有点自负的里尔克。除了精神上、心灵上的相通外,这时的他们是“身体和人已经不可分”了。他们的灵与肉如此和谐地融为一体,整个人仿佛经过了一次神奇的沐浴而变得容光焕发。在这次爱的历程中,莎乐美体验到了作为女人的全部内容。有人问,谁是她真正的“第一个男人”?莎乐美从来没有明确地透露过。不过我们可以看得出:吉洛牧师、保尔·里、尼采、丈夫安德烈亚斯……以及在里尔克之前给予她性爱的“泽梅克”显然都不是。只有里尔克,莎乐美在回忆录中认真地写道:“如果说我是你多年的女人,那是因为,是你首先向我展现了真实:肉体和人性那不可分割的一体,生活本身那不可怀疑的真实状况……”
时光流逝,转眼间到了1900年,他们一起迎来了20世纪的第一个春天。5月,莎乐美和里尔克携手开始了第二次俄罗斯之旅,并且第二次拜访了俄国文学大师列夫·托尔斯泰。莎乐美还带里尔克认识了许多知名人士,如俄罗斯绘画大师埃里亚·列宾、大画家列昂尼德·帕斯捷尔纳克。多年以后,里尔克和他的儿子、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日瓦戈医生》的作者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建立了很深的友谊。同时,里尔克和女诗人玛琳娜·茨维塔耶娃之间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也源于这两次俄罗斯之行。
经过几年的相处,莎乐美的心理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已经从爱情的高潮中退了下来,开始对她和里尔克的关系进行理智的思考。几年来,她更多地是像导师和母亲一样呵护着里尔克。里尔克在无意中养成的这种过分的依赖性,无疑对他是一种障碍,限制了他个性的发展,对他今后的诗歌创作没有好处。同时这种依赖性也束缚了莎乐美,限制了她的自由,她不愿意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
1901年到来了。这一年莎乐美40岁整,她要在新的一年里安排新生活,于是,决绝地向里尔克提出分手。
这种快刀斩乱麻的绝交方式大大地刺伤了里尔克的心,但这是莎乐美性格的一部分,总比虚情假意好。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即将彻底分手的时候,莎乐美把一张牛奶瓶子的包装纸塞在里尔克的手中,背面是几行潦草的字:“在很久以后,如果你的情况不好,那么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这儿就是你的家。”
尽管他们炽热的爱情仅仅浓缩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但他们的灵魂再也没有分开过。1975年,他们长达30多年的通信在德国公开发表,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的真实记录。这种精神上的相互依赖和支撑,就是到里尔克魂归九泉也没有结束。
1926年,在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前,里尔克告别了人世。对于里尔克的死,莎乐美一直处在一种难以置信的状态中。两年过去了,莎乐美的论著《莱纳·玛利亚·里尔克》问世,这是对里尔克最好的纪念。又是七年过去了,莎乐美记了一篇日记,标题是《莱纳,四月,我们的月份——在这个月份,我们走到了一起》。这一年莎乐美年满72岁,她在回忆36年前与里尔克相恋的时光。
5
1911年,莎乐美年满50岁,她把这一年作为人生的一个新的起点。她的精神和年轻时一样,充满了无限的活力,岁月的年轮没有给她打上任何印记,生命从50岁开始。
命运女神也对她格外关注,这一年,她认识了精神分析学大师弗洛伊德,并拜他为师,开始了长达25年的精神分析研究工作,直到告别人世。
这时候的弗洛伊德刚好55岁,他中等身材,外表讲究,目光深邃,是一个具有坚强意志的人,一个具有人格魅力的人。由他创立的精神分析学说,为20世纪的人类开辟了一个新天地。
莎乐美之所以对精神分析学感兴趣,是因为无论在她的文学创作中,还是在与人的交往中,许多困惑不解的问题她认为只能到精神分析学中去寻找答案。后来证明,这门新学说开阔了她的视野,使她对人、对人的内心世界有了更深的理性认识。
莎乐美以她过人的才智、渊博的知识、坦率善良的性格、乐观向上的气质和妙趣横生的幽默感,以及著名女作家的身份,很快赢得了弗洛伊德及精神分析学界学者们的称赞。
至于说到和弗洛伊德的关系,应该说莎乐美是大师的学生和助手,仅此而已。他们的关系在发展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情爱的成分,这在莎乐美和男人的交往中也是不多见的。她对弗洛伊德有着一种特殊的爱,她视弗洛伊德为导师,同时又是一位兄长,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弗洛伊德当然也喜欢莎乐美,但是“奇怪的是没有一丝异性的吸引”。
莎乐美是弗洛伊德家的常客,而且和大师的女儿、助手安娜结成了忘年交。莎乐美对大师的为人和学说除了倾慕、敬重之外,也在学术上发表过自己不同的见解,并不是完全盲目地接受大师的全部观点。难怪弗洛伊德说,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人对这门学说有如此深刻的理解。后来莎乐美不仅发表了一些精神分析方面的论文,还在弗洛伊德的鼓励下开了一家心理医疗诊所,一边从事心理治疗,一边进行学术研究。
除了经常见面以外,大约从1914年起,他们开始了长达20多年的通信,那一时期正好是精神分析学会发生大论战、大分裂的时候,所以莎乐美和弗洛伊德的通信集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此外,莎乐美在《从师弗洛伊德》一书中,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了大师的工作情况,是一部少有的关于精神分析学历史的文献。
弗洛伊德75岁生日时,莎乐美发表了一封公开信《感谢您,弗洛伊德》,以表示自己对大师的感激和敬仰之情。
6
1903年,莎乐美与丈夫安德烈亚斯迁居格廷根。新家是一栋二层小楼,房子四周是一片面积很大的花园,几棵老树郁郁葱葱,枝叶茂密。莎乐美很喜欢这里,夫妇俩住在这里直到去世。家,成了她灵魂的栖息地,在这个家中,莎乐美写出了多部文学作品。1921年,长篇小说《家》出版了,其中有她生活中的影子;1922年,《失去上帝的时刻》出版;1923年又发表了小说《罗丁卡》,这是她一生文学创作中的最后一部作品。
和安德烈亚斯以戏剧性的方式缔结的婚姻经常处在崩溃的边缘,但好像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他们缀和在一起。莎乐美曾经想给丈夫找一个女人替代她,但是丈夫说要的就是她,无人能够顶替。后来莎乐美让女佣“承担了所有的义务”,女佣和安德烈亚斯生的孩子小玛丽长大后,被指定为莎乐美和丈夫财产的继承人,而且后来小玛丽陪伴莎乐美度过了晚年。
生命的年轮按部就班地向前滚动着。当老年到来时,莎乐美和安德烈亚斯之间形成了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彼此在对方那里找到了感情的归宿。两人遗憾地感叹道,为什么从前就不能像如今这样给对方更多一点了解自己的时间?当然他们也为在有生之年能有这么一段美好的时光而感到庆幸。1930年,84岁的安德烈亚斯离开莎乐美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莎乐美第一次感到了孤独的可怕。
1931年,过完70岁的生日,她开始动手写回忆录《生命的回顾》。
莎乐 美的生命是值得我们回顾的。她的生命历程、她的行为规范、她的思维方式构成了她非凡的一生。她独立的人格、自由的灵魂和强大而有尊严的个性,激励着我们去认识生命,去思考人生。
1937年2月5日,在她即将76岁生日的前几天,她的心脏因糖尿病引发的尿毒症而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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