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松烟》 凡间精灵
文\汪晶晶
几乎是怀着朝圣的心去看林怀民先生的《松烟》。他的作品都只是在视频上看过。《流浪者之歌》《水月》《行草》等等,都叫我念念不忘。那身体的美,那身体与书法、太极相通的探索,那镜花水月的舞台设计,那稻谷流泻在身如如不动的入定者,那舞者用耙子花费近二十分钟在满台的稻谷上画出的层层规整流畅的圆,那对根的追溯的赤诚,还有云门舞集的训练方法,种种,都叫人敬佩。对于他和舞者们的呈现,也唯有用静静的呼吸来跟随,方才觉得是配得上的。感动,兴奋,什么的,间留其中。
我就是那么喜欢林先生,喜欢他的作品。也很是感激他智慧的眼界,叫舞者们接受书法、静坐和太极导引的训练。我感觉太极、书法、现代舞之间有着某种仿若命定的契合。而这种契合缘起于呼吸,是那沉到体内每一寸空间的呼吸,也是能延展到广阔的身外的呼吸,也唯有能放下得越多,静得越多的时候,才越有可能找到的呼吸。
身体需要这样的呼吸,生命需要这样的呼吸。在这样的呼吸里,身与心才会得到安养,在这样的呼吸的基础上,会自如地产生万千变换,才能产生极致的延伸,展示那柔软宁和,亦能迅速短决。想象大海,便能体会。书法里说“导则泉注,顿则山安。”太极的螺旋劲里柔软绵长,出拳却是瞬间,力从大地升起,丹田迅速释放,一股强力顿出,但都收放有度,不会决堤。
现代舞是在反对古典芭蕾的因循守旧、脱离现实生活和单纯追求技巧的形式主义倾向的基础上产生的,它不要僵化的动作程式,要合乎自然运动法则的舞蹈,自由抒发人的真实情感,与现实相结合。这里,合乎自然运动法则非常值得注意。书法让字归于有机自然,太极让身体归于有机自然。现代舞与它们相遇,并看见它们的相通,是很妙的事情。而且,我觉得书法、太极、静坐等等的引入,让舞者已经不再只是在舞者的角色下,而是一个人,一个生命。他们在期待中自省、探索、升华。
在《松烟》中,林先生看到的是超越了书法的形的东西,是书法的灵,是书法的哲学、智慧。松烟是旧时的墨名,因墨是烧松树收集其烟而成,便叫松烟。松为实,烟为虚,一墨入水即化,在纸间晕染,也是虚虚实实。留白与墨之间也是虚实有无的交合。那气息交融便是生命。林先生去掉了书法的具象,不像《行草.一》里头还用了书法家的大字。连舞者的服饰都轻了,男舞者还是裸上身,墨色裤子。而女舞者则不像《行草.一》出现黑衣,改成肉色贴身上衣白色纱裤,轻灵如气。也有一位男舞者在途中游魂般地着上女舞者的白纱裤,是有无之间的转换来了个实质的呈现?
林先生分享了一个趣事。在台湾表演后,大受喜爱。而给团员太极课的老先生到了后台,对他说:“怀民啊,都错啦。”原来,林先生只是取了太极里的部分东西运用进来,而不是把太极动作照搬。如同,《松烟》里对书法的呈现,也走向抽象,给予虚更大的空间。
这个作品是大胆的。舞台非常简约,没有任何道具,灯光偶尔变出些浅浅的宝石绿,或者两三处有几何变化,背景是墨点,或是瓷器的龟裂纹,低调地淡出淡入,再有服装,看起来都非常节制。是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撑起这七十分钟的表演?林怀民先生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舞者。
人在凡间,但潜藏着一种只作为天地之子的一部分。那只有在极沉静的状态中才显露的部分,或者接近,是一种超越的状态。云门的训练为他们到达或接近如此的自如提供了条件,而那样安静呼吸的心境也为训练提供了强大的助力。那助力给予那些愿意沉下来,专注于呼吸的人。
他们在台上如同凡间的精灵,在大片的“纸”上动或者静,留白,和墨,都是活的。气息弥漫全场。呼吸被看见,听见。随着呼吸,散出生命场域里难得一见的干净,懂的人会感动欣慰,不懂的人也会被莫名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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