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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疼痛与叙述——从《野狐岭》和莫言小说看小说的民间性和世界性(五)

2014-09-16 04:14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雪漠、陈彦瑾、施然等 浏览:49239233
内容提要: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的东西上面。相信我讲的这个道理,你就是有天分的人,不相信,你就是庸人。

从《野狐岭》和莫言小说看小说的民间性和世界性

——雪漠老师与莫言小说编辑曹元勇老师对话实录

读者互动环节

◎陈彦瑾:谢谢曹元勇老师。我们现在进入读者互动环节,想交流的读者可以提问。

◎读者:尊敬的雪漠老师,尊敬的曹老师、陈老师,各位读者朋友大家晚上好。我看到雪漠老师感到非常兴奋,因为我来自河南嵩山少林寺,而雪漠老师又长得非常像达摩,也就是禅宗的初祖,我觉得非常亲切。雪漠老师的书,我看了《无死的金刚心》,我觉得雪漠老师是中国作家中唯一一个实修实证的人,因为目前作家很多,但真正实修实证、修身养性的作家不多。

所以,现在我想提一个问题:人有没有天赋?怎么才能找到自己的天赋和使命?我认为,雪漠老师目前在传道授业解惑,就像南怀瑾老师一样,找到了自己的天赋。另外,我在一篇文章中看到,清朝有个著名的历史学家、文学家,叫赵翼,他一直在研究历史上的一些大哲先贤,去世前,他就写了一首诗:“少时学语苦难圆,只道工夫半未全。到老方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就是说,一个人小时候学东西觉得很苦、不圆满,当时认为是下的工夫还不够,到老了,才发现很多事是由不得自己去左右和控制的,因为三分人事七分天。

雪漠:我觉得有吧。因为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没人教我,我就自己学着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且我知道将来自己肯定会怎么样,甚至非常奇怪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成名。从那时开始,我就非常自信。关于这一点,有个故事很有意思。当时,我住在乡下,穷困潦倒,连写字的纸都没有。后来我实在没办法,就给当时的文化馆馆长写了一封信,在信里我告诉他,你一定要帮帮我,将来你会因为帮我而荣耀的,我还告诉他我什么时候会在甘肃出名,什么时候会在全国出名。《大漠祭》出版之后,这个馆长刚好搬家,无意中翻出了这封信,他一看就大吃一惊,说这个家伙,原来很多年前就知道自己有今天。

所以,关于天分,我一直有个观点,就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专注地努力,就必然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清醒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去努力,就是天赋,也是所谓的天分。此外,我不相信别的命运。我觉得,如果我一直努力下去,都成不了我想成为的那种人,上帝就是混蛋。另外,我会算命,也能算准,但我从来不信命,我一直相信我能超越它。所以,要想找到自己的天分,就问一问自己,你愿意做哪件事?喜欢做哪件事?做哪件事会给你带来快乐,而且你坚信自己能做成?这种自信就是你的天分,而不是别的。换句话说,天分就是明白之后的坚持、努力、不在乎结果的一种行为。这就是我认为的天分。决定自己命运和未来的,就是你自己,不是别人,所以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的东西上面。相信我讲的这个道理,你就是有天分的人,不相信,你就是庸人。

◎陈彦瑾:我知道我们的读者中有一位90后的女孩,她看完《野狐岭》,就写了近万字的评论,令我非常惊讶。今天这位读者也到场了,她叫施然。

◎施然:我刚才临时想到了一个问题。阎连科老师做《炸裂志》活动的时候,我也问了他一个问题:一个作品的内容可能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生活、体验、乡土等东西,但是,我们该怎么讲述一个故事呢?或者说,我们该用什么样的形式呈现一个故事呢?我觉得这一点非常难,而且很灵活。我也想问一下雪漠老师,您是怎么想到用灵魂叙事的方式讲述《野狐岭》这个故事的?

雪漠:当一个人的心灵丰富到一定程度时,他就会超越许多局限,比如物欲等等,这时,他的心灵就会进入一种自由的空间,感知到一种超越时空的东西。我就是这样。当你真正得到这种自由之后,时间和空间就消失了,这意味着你可以同时感知到过去、当下和未来。这时,你才拥有了灵魂。灵魂就是一种超越诸多局限之后的精神性的东西。这里的精神性,跟我们一般理解的精神不一样,当你的灵魂有足够的自制力、专注力、自由度的时候,你才能体会到我所说的这种精神,这时,你其实是非常快乐的。所有宗教也罢,什么也罢,追求的就是这样一种灵魂。所谓的灵魂重铸和灵魂修炼,追求的也是这样一种东西。所有的灵魂只有在实现这种自由度之后,才称得上灵魂,否则就不叫灵魂。那么,当你拥有这种自由度,又想把它表达出来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莫过于灵魂叙事了。在这里,我们也称之为阴魂叙事、幽魂叙事。

许多时候,当我感知到一个人物的灵魂,我就会感到疼痛。比如《野狐岭》中的木鱼爸,这个人物我没有重点塑造他,但每次想到他,我都会疼痛。我感受到这样一个清高的知识分子,在现实中的那种无能为力,他时时被凌辱,时时被侮辱,就连心爱的妻子也背叛了他。你想,他的心里有着怎样的疼痛?现实生活中,其实有着很多木鱼爸这样的小人物,我们每个人的身边都有这样的小人物,所以我总是感到疼痛。一旦有了疼痛,作家就有了一种创作的冲动。在创作整部《野狐岭》时,我总是想到木鱼爸,也总会感到疼痛。我总是在别人的病里疼痛我自己,因为我总能进入别人的灵魂,去感受他们心中的东西。我所感知到的一切,决定了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叙述,现在流行的、大家熟悉的叙述方法,是进不去人物灵魂的,即使勉强写了,味道也不对。

所以,现在虽然有很多小说,但我喜欢的不多。国内的作家,我喜欢阎连科和莫言等人,很多作家的作品我都读不进去。因为我知道,他们永远在平面上跳来跳去,来来去去就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我读不进去。我一看,就知道他就这么个层次。我只愿意进入一些有着灵魂的作品,感知另外一个作家的灵魂。所以,对莫言和阎连科,我非常尊重。

当你能够感受到人物灵魂的时候,就必须有一种能够表达这个灵魂的叙述。这时,没有任何叙述比灵魂叙述更好了,因为它可以超越时空,可以将当下、过去、未来融为一体,可以通过所谓的宿命通,把所有东西在某一点上展示出来。直到今天,很多人被一个混乱的形式所迷惑了,这个小说其实非常凌乱地,写了无数个暴力故事尘埃落定、烟消云散之后,一堆灵魂对它们的回顾。经过这些灵魂的讲述,你会发现,过去无数个重大事件,许多我们认为天塌下来的事情,都变成了一点点记忆。同样,我们当下觉得多么多么重要的事情,在稍微远一点的时候回顾,也会发现,它只是一堆记忆的碎片。所以,这些灵魂的讲述,可以给我们带来一种非常有意思的东西。因为它们的肉体消失了,生命消失了,可能有欲望存在,但物质追求也消失了,这时,他们对很多东西的理解和讲述,就有可能让我们产生一种灵机一动的智慧。这是幽灵叙述的一个特点。不过,这部小说不是为了展示这些东西,而是为了展示人物,展示无数的生活,展示一种自由的东西。

最初,我想用畅销的方法写《野狐岭》,但我一开始写,无数人物的灵魂就开始往外喷。那个时候,无数个灵魂都进入了我,我总是会变成骆驼,变成书中的那些人物,这不是我自己可以控制的。作家探秘的线索是最后加的,实质上,如果没有这条线索,这部小说可能会更加精彩,甚至有可能是我最好的小说,但是我的儿子看了,说爸爸你必须在这儿加一个线索,把人引进去,要不别人读不进去,彦瑾也曾经提出类似的建议。所以,我最后就在小说中加上了这个探秘的线索。如果把这条线索完全删掉,小说的艺术性可能会更高、更精炼,因为最早的时候确实是这样的。写它的时候,无数的声音、无数的灵魂喧嚣而来,我就是它。写任何作品的时候,我都是这样,我是没有自己的。写沙漠时我就是沙漠,写骆驼时我就是骆驼,写人物时我就是那些人。当你和整个大自然的二元对立消失之后,你就是它,佛教中称之为“达成一味”。在这种巨大的混沌中,是没有你自己的,你只是一个出口而已。所以,是一群灵魂选择了幽灵叙事,而不是雪漠。

◎施然:谢谢雪漠老师。从您刚才的说法中,我突然觉得您跟灵魂叙事的那种片段式的喷涌,有一点像我们90后、00后的碎片化的生活方式。我们做什么事情都只用很短的时间,包括我们的兴趣爱好,或者阅读,比如手机、终端,都很碎片。您的这种方式,或者说您的这个非常饱满的内容,为这种碎片化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

另外,我想针对《野狐岭》的内容,对杀手这个角色提出一点构想。罗兰巴克说过,作品一经问世,作者就死了。所以,我想站在读者的视角,说一说我对杀手的理解。

这个杀手从一开始就是非常模糊的,连招魂的“我”,也看不清他的形象。我越往后读,就越会发现,他和木鱼妹的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几乎是重合的。所以,我差不多可以认定他们是同一个人,只是作为两种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声音在说话。但是,在我读到接近胡家磨坊的那一段时,我看到了一场厮杀,这里有两种视角,一种是杀手,一种是马在波。马在波在逃,杀手觉得马在波身上的阴气很重,接着又出现了很多其他的幻想,包括马在波被骆驼皮裹住的那段经历。这让我瞬间产生了另一种想法:杀手有没有可能是马在波潜在的另一重人格?马在波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比较饱满的人物,而且是一个修行人,很多人都说他是圣人,但他说自己不是圣人,他只能救他自己。再加上他后来的一些经历,就让我觉得这个人物其实有着复杂的人格。他一方面想修行,一方面又在尘世中无法脱身。所以我就在想,这个杀手,会不会是马在波人格的另一个侧面?就是说,马在波非常想挣脱这种束缚,才会想要杀掉另外一个马在波。后面他被骆驼皮裹扎的情节,也让我想到了王小波提过的西藏的一种刑罚,就是把人裹在湿牛皮里面,放在阳光下暴晒,牛皮会随着脱水而越箍越紧,人的一生也是这样,慢慢地被那个“牛皮”扎扎扎,然后就一点点萎缩了。那么我就想到,马在波觉得是杀手杀了骆驼,用骆驼皮裹住自己,而他则在挣扎。这是不是他的两种人格之间的内在活动?

雪漠:这是我的读者中非常天才的一种构思。中间有一些片段,比如骆驼皮之类的,彦瑾曾经想要删掉,因为她觉得跟其他情节没有关系,但是我说不要删,因为这些片段正发生在马在波的灵魂深处。关于杀手,你的解读也很好,这是有可能的。实际上,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杀手,包括马在波自己。你的这个解读,让杀手变得更加神秘了。至于究竟谁才是杀手,我告诉大家,所有骆驼客都有可能是杀手。但是,你的这个解读是最让我开心的。谢谢你。

◎施然:谢谢雪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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