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视翔鹰

仰视翔鹰

文\杨宣强

一只孤独而高翔的大鹰，在静谧的天宇中游弋，白云是它的翅膀，风是它的思想。

在高原，一只鹰是简单的，只是一个普通生命寂寞的存在。鹰愈来愈成为这个蓝色星球上的稀有物种，责任当然不在鹰，所以，面对一只高翔的鹰，我停下了匆忙的脚步。我有时奇怪地想，当有一天，地球上只有一种动物时，这种动物会作何感想。也许，仅剩一种动物时，这唯一的动物也是生存不长久的。一只单纯的鹰总能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给人复杂的想象。鹰族的败落和凋零由不得鹰去选择，它的生命注定了某种偶然。它的祖辈可能曾经栖居在富饶的平原，可能生活在美丽的丘陵，可能休闲在明镜样的湖泊边，然而，它最终没有逃脱被人类放逐的宿命，这是某种文明在进化过程中付出的惨痛代价。

鹰无法选择未来，如同无法选择出生地一样。人类把它驱赶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如若幸运，有丰富的食物，它就把日子过得无比殷实，如若物资匮乏，食不裹腹，它就将就着过日子。无论生存状况如何，鹰的唯一信念就是拼命让自己活，无畏而勇敢地活下去。生活对它来说，没有活，生存就毫无意义。无论处于怎样恶劣的环境，它始终把家安放在高处，它向往高处，它在高处起飞，飞向更高的地方。天空湛蓝而宁静，鹰如浮萍，一动不动地悬挂在苍穹，风托着它的翅膀，在时代的脚步过于急促的当下，它保持着一种稀缺的从容。晴朗的天空，并不是永远的沉寂。有时会下雨，会飘雪，会降雹，人在遇到这种境况时，会找来相应的装备防御，或及时采取措施应对，鹰却不能，它只有承受，那一身的羽毛，习惯了应对骄阳似火的炎夏或冰风凛冽的酷冬。无论什么时候想到鹰，总会于悄无声息中改变自己的心情，说不清是灰暗还是明朗，有时有乞丐的没落，有时又有富翁的荣耀，鹰给予人的是无法言说的情愫。当我以人的心态来揣摩鹰的生存哲学时，我总有某种莫可名状的茫然失措，我不知高飞的鹰会不会笑话我的胡思乱想。

鹰的笑肯定是阴冷而不屑的。鹰如若能笑，我将代表人类羞愧得无地自容。

在无边的旷野，我端坐一片枯黄的草地上，仰望天空中的鹰，此时的天空似乎是一面蓝色的青锣，静候着知音的击打。我在鹰的目光中，仰视鹰的翅膀，那扑扇样的双翼像一团灰色的云彩，和煦的风托举着，使丰盈天地更富有诗意。鹰的身下，有裸露的山岩，山从大地上拔高自己努力地刺向天空，山也渴望有鹰的高度，但做不到，鹰让许多的事物终生无法企及，山只能让自己的峻峭和粗犷扮演出一种怪异的表情。隆起高地的一隅山下，看鹰，久了，双眼十分苍黄。

鹰永远保持着激情，永远演绎着叱咤风云的英雄情怀，而这正是当下人类所缺失的。

起风了，刮在脸上，有一丝鞭打的感觉，风是东摇西晃的，鹰也开始失去安宁的平衡，它美丽的姿态岌岌可危，有种苍凉之美，好似不小心折断了翅膀，但它丝毫没有放弃飞翔，鹰保持着凄婉的执着。风中的天空，依然很青很蓝，依然纯净宁明，没有什么能阻遏鹰的飞翔，天和地绞绕在一起，如若不是鹰，将无法分清。鹰用生命和躯体在苍茫的天空无规则地涂画着生存的哲学，它轻舞飞扬的姿态让人想起刮在脸上的风，还有河里流动的水，说不清是欢快还是忧伤。

空中的鹰总让人想起路上的人，人行走在路途，暂时无法抵达，却又一次又一次出行。一个人行走在遥远的路上，如同一条船飘在江河中，有一种悬空的飘泊状态，真正永不停歇的却是灵魂。鹰在飞翔中，享受着只有自己能懂的悠闲，人却不能，人在路上总是忙忙碌碌，连片刻的停歇也是奢侈的愿望。静静地仰望鹰，发现人的痛苦在于人的所求太多，人没有给自己留下可供支配的时间，物质的欲望挤占了，错误的理念分割了，刺激起来的攀比欲望掠夺了，人所拥有的只有疲惫，只有厌倦，只有获得后的虚无飘渺。人在错误的追寻中丧失了自己的天空。

人无法握住有限的时光，时光终将把所有的人浪费掉，谁能如鹰一样为自己飞翔？

一只不爱声张的鹰，总让人在内心升腾起敬畏。一个走累了的人，停下来看鹰可获得心灵的安慰。

这时，我看见一个朝圣者远远地叩拜而来。他双手合掌，高高举过头顶，然后优美地从前额落到胸前，再双手无限前伸，双膝同时跪地，全身心地匍匐叩拜，他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又向遥远的地方而去，他以鹰的姿态行走着，只不过鹰在天空行走，而他在大地上行走。终于走近了，是名年轻的朝圣者，他清秀的面容上有了雪的印记，健壮的身体里有了山的痕迹，洁白的牙流泻着圣水的光芒。我冲他挥了挥手，在无人的荒野，生命涉中和活动总能让人感受某种内在的温存。他很腼腆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不见底，然后继续前行，他的胸前缝合着结实的皮革，手上是白色的羊皮手套。我站起身走向他，大声说，累不累，歇一会吧。他摆了摆手，示意我别打扰。他神情专注，心无旁婺。我陪着他前行，青藏公路伸向目光无法到达的远方，我用双脚行走，而他用胸膛行走。天空中的鹰投下一个移动的黑点，它是用翅膀在行走。

朝圣者拒绝了我的跟随，他如同一只孤独的鹰，缓慢中飞翔，最后消失在路的远方。天空中的鹰依旧在盘旋，它执着而平和，全不在意风起云涌的气流。仰望鹰，我也有一种飘游的感觉，它在不知不觉中从天空飞进了我的内心，无垠的荒原，沉寂如诗，散落在空旷中。一缕强烈的阳光刺痛我的双眼，我低下头，想体会鹰的感受，但没了，天空中这时连鹰的影子也没有，仿佛刚才的所见只是幻觉。鹰没有留下痕迹，朝圣者没有留下脚印，我没有留下自己的声音，这就是生活，真实而又虚无，极近而又遥远。

仰望鹰，我感到内心很虚弱。登上军车，继续前行，我闭上眼，忽然有种飞翔的感觉，如同空中的鹰，那一刻，我不知在梦与现实之间，哪一个更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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