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善文化和灵魂叙事
——从《野狐岭》看雪漠(三)
主讲:陈彦瑾
主持:陈斯妮
按:7月6日,第三期“赏雪台”直播间讲座,继续由陈彦瑾讲解雪漠老师新书《野狐岭》。陈彦瑾老师是本期直播间的主讲嘉宾,她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也是《野狐岭》一书的责任编辑。以下,是陈彦瑾老师的讲解和分享。
上期回顾
依然要先回顾上期内容。上期我主要从文学层面解读《野狐岭》。首先,雪漠老师在《野狐岭》中首次采用了多视角叙事,多视角叙事让小说显得神秘莫测,让我们读的时候有种云山雾罩的感觉,这是一种很特别的阅读体验。第二,雪漠老师在《野狐岭》中首次运用了声音叙事,从声音叙事里可以看到雪漠老师对俄罗斯文学大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借鉴,可以看到大师的印迹。摘录的相关片段在雪漠文化网上已发布了,方便大家在书出版前先期读到小说的内容。第三,雪漠老师在《野狐岭》中对于灵魂的描写更加注重灵魂的复杂性,这和其他作品不大一样。关于这一点,今天会再详细讲讲。第四,不要忽视雪漠老师的文学作品,要注重读雪漠老师的小说。理解雪漠老师,我觉得最好的途径是读他的文学,因为文学是最能够反映作家人格境界、生命境界及灵魂境界的。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提供给大家参考。
上期还讲到,《野狐岭》在雪漠老师的创作中出现了“回归”,就是回归大漠,但又不是简单的回归。这是一部关于西部骆驼和骆驼客的百科全书,在这一点上和“大漠三部曲”有着相同的文化意义,就是留下即将消失的一些西部文化。但《野狐岭》又创造了和“大漠三部曲”不一样的大漠,《野狐岭》的大漠是新鲜的大漠,充满幽默、谐趣和魔幻的色彩。
南北民间善文化:凉州贤孝和岭南木鱼歌
今天,接着回归大漠这个话题,进一步来谈雪漠老师在《野狐岭》为留住濒临消失的一些西部文化而做的努力。上期因为时间关系没有讲到,实际上除了写骆驼和骆驼客之外,还有对南北民间善文化的书写。北是凉州的贤孝,南是岭南的木鱼歌。
贤孝和木鱼歌是南方和北方民间善文化的两种载体。贤孝在西部文化里有很强的代表性。雪漠老师在很多文章中都谈到了凉州贤孝对自己写作的影响。我们还可以在《白虎关》看到西部文化的一个另一重要载体花儿的运用。雪漠老师在《野狐岭》里则多处引用了凉州贤孝,主要是《鞭杆记》。这个贤孝很长,主要内容是讲述一段历史,凉州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农民起义——齐飞卿起义的故事。从贤孝中我们会看到西部人对这段历史的讲述和正史很不一样。瞎贤唱出的贤孝带有西部老百姓的口味和视角,非常生动、鲜活、辛辣,很有意思。
从《鞭杆记》可以看出,那时为什么会出现齐飞卿起义,对于当时的社会背景,贤孝描绘得非常形象。在当时的情形下,百姓已没有办法活下去了,所以百姓自发聚集起来,有了一次和官方的辩论。下面是《鞭杆记》里对这场辩论的描绘:
《鞭杆记》
凉州人,胆子大,开口离不了日妈妈。
梅县长,龟孙子,我日你的贼妈妈,
我操你的贼先人,今天你给我们滚出来。
把那麸斗草料、红白月捐,一桩一桩给我们交代清。
百姓们眼看要进衙门了,狗腿子吓得没有主意了。
赶紧跑到后堂里,颤儿抖索地去报道:
“大老爷,不好了,凉州的百姓造反了,今个就进衙门了。”
梅县长一听吓坏了,三魂七魄给吓掉了。
早知道凉州的地皮儿硬,悔不该到凉州来上任。
到如今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
恨了声瞎狗王之清,骂了声狗日的李特生。
你们两个早知情,为何就不给我通个信?
昨日个半夜里报了个信,说的是百姓们要闹事情。
没说是要闹的啥事情,没说闹事在啥时辰。
今个早上的清早晨,百姓们就围了县衙门,
事到如今就不成了。唉!叫师爷,过来喀,
你去给百姓们说和喀,我就给他避掉吧。
梅浆子,滑溜精,脱身之计交代清。
打发了个师爷不相干的人,来到门前哄百姓。
梅县长溜溜地上了房顶上,隔墙溜到茅屎坑。
茅屎坑里蹲着一条大黄狗,这一条恶狗厉害得很。
“欧 ”的一声往上蹿,把梅县长给了个冷不防,
懒巴筋一口叫狗扯烂,黑血糊糊实可怜。
我不说黄狗扯下了梅县长,再说那师爷来了衙门前。
颤儿抖索地难言传,脸皮儿比表纸还要黄。
“爷爷们,爸爸们,你们不了嚷,不了争,
大天白日日头红,围着衙门啥事情?
谁是你们的头目人,快些出来说分明。”
齐飞卿,胆子大,陆富基,天不怕,胸坎子一拍啪啪啪:
“我敢日你们的贼妈妈,你问着头目人能干啥?
我们两个就是头目人,你说我们围着衙门啥事情?
红月捐,白月捐,一年四季的苛捐杂税拿不完。
麸斗草料年年涨,不信了我们比着看。
想当年上着多少粮?这时节上着多少粮?
你们还有个分寸没分寸?你们还有个规程没规程?
你说我们围着衙门为何情,就为的这些个事情。
今日个我们砸了巡警围衙门,要叫那梅贼出来给我们交代清。”
师爷一听奸计生:“叫一声众百姓你们听,
梅县长今日不在衙门中,请诸位息怒转回程。
有啥子由我来担承,不过三天给你们个好回信。”
凉州的百姓胆子大,更有些冒失小伙子啥事都不怕。
“叫老贼,算了吧,我敢日你的贼妈妈,站着屙屎你腰不痛的话。
你们一年四季里吃的啥、住的啥?穿的啥、戴的啥?
阴凉房儿你们住着哩,嘴里的油糊糊淌着哩。
绫罗绸缎你们穿着哩,毡毛被窝你们盖着哩。
可怜了我们受苦的人,吃着些山芋米拌汤,
住的是土坯破草房。铺的地,盖的天,一辈子冤冤又枉枉。
说什么叫我们等三天,今日里想错一时儿难上难。”
师爷听罢心发慌,又害怕小伙子们的嘴巴扇,
赶紧把口劲儿丢了个软:“爷爷们、爸爸们,我也是一个跑腿的人。
请你们不要着气等一等,这会子我就去要回信。”
说着说着跑了个快,师爷老贼他日了个怪。
在《白虎关》,每一章节题下面都引了一句花儿。《野狐岭》的每一会,雪漠老师摘录了一段驼户歌。驼户歌是当时西部骆驼客远行时唱的歌,书里摘录了十几首驼户歌。从驼户歌可以了解到,当年的骆驼客非常艰辛的生活状态。比如第一首:
《驼户歌》
拉骆驼,出了工,到了第一省。
丢父母,撇妻子,大坏了良心。
你看看,这就是,拉骆驼,
才不是个营生……
岭南的木鱼歌,一般人不是很了解。这是雪漠老师客居岭南后,对岭南文化的一种挖掘,也是为了留住一种濒临消失的文化。大家可以去百度搜索“木鱼歌”,有很多种说法,应该说它是南方的一种善文化,和贤孝一样,它也有大善的气息,有道家、佛家等善文化的印迹。
贤孝和木鱼歌这南北两种民间说唱文化的引入,使《野狐岭》的小说叙事多了一层丰富性。我说《野狐岭》很好看,不仅仅因为前面讲到的它有很好看的故事,而且因为小说的叙事很丰富,各种“声音”有各种腔调,比如叙述者“我”讲述时是一种比较冷静而知性的语气,幽魂讲述时则各有各的个性特点,而贤孝、木鱼歌,带有很强的民间色彩,又是说唱的形式,让小说的文本显得更为丰富,所以小说虽然很长,432页,但读的过程一点都不觉得沉闷。
除了贤孝,《野狐岭》作为典型的西部文学,西部文化已渗透到了语言、人物当中。第一期讲座我讲到过书里的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就是道长胡旮旯,他是道长,却住在庙里,穿僧人的袍子,还会算命,他的身上体现了西部各种文化交汇杂糅的特点。此外,雪漠老师还对西部独有的民间文化活动——赛驼会,在书里作了详尽的描绘,这也是为了挽救一种文化的努力,这些都让《野狐岭》在文学之外,还具有了文化意义。
《野狐岭》中的岭南文化,除木鱼歌外,还写了岭南特色建筑碉楼,以及木鱼爸这个人物。从他身上,我们能够看到岭南文化的一些印记。木鱼爸是一个落魄穷困的文人,会唱木鱼歌,有文人的气节,毕生的理想是收集整理木鱼歌,但他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在他身上,雪漠老师寄予了自己对文人的一种同情。
南北历史:飞卿起义和土客械斗
从历史事件看,北方西部写的是齐飞卿起义,南方岭南写的是土客械斗——客家人和当地土人之间的仇杀。土客械斗延续了近百年,发生在清末年间,仇杀之惨烈,作为客家人,我也是从《野狐岭》的描写中第一次了解到,很震惊。看到对仇杀场面的详细描写时,我很自然想到了《西夏咒》。此外《野狐岭》还写到了西部的一些酷刑,如点天灯、石刑等。书里有个人物陆富基就遭受了“小点天灯”的酷刑。《野狐岭》对罪恶的展示的详细程度一点不亚于《西夏咒》,但从篇幅来看还是局部,不像《西夏咒》是正面、大量描写屠杀之恶和历史的罪恶。另外,清末年间,北方还有回汉仇杀、蒙汉争斗,在小说中也主要作为一种背景性存在。
仇恨的超越——木鱼令
小说对仇恨的超越放在了木鱼令上。《野狐岭》开篇就有一首童谣,“野狐岭下木鱼谷,金银九缸八涝池,胡家磨坊下取钥匙。”这钥匙就是木鱼令,它当然是有象征意味的,是一种神秘存在,传说如果找到它,就可以化解所有的恩怨和仇恨,就能扭转命运。修行人马在波之所以进入野狐岭,就是为了寻找木鱼令,扭转驼队的命运。但只有寻找者的业障全部消失之后,木鱼令才会出现。熟读雪漠老师宗教修行著作的读者,关于木鱼令的象征意味,是很容易懂的。下面是马在波关于木鱼令的讲述——
是的。我是在找那胡家磨坊,在寻找木鱼令。可是,你并不知道,进了那胡家磨坊,我仍在找一个东西。啥东西?想改变某种命运的东西。啥命运?驼队的命运。说真话,我也知道这次驼队的命运。我不懂时轮历法,我没有算出啥末日。但我也知道,这次驼队之旅,有着可怕的结局。我能清晰地知道那结局。那是一个很难改变的结局。难怪有人认为是世界末日。当然,对于一些人来说,那真是世界末日。我跟别人不一样的是,他们认为,那末日不可改变,而我认为可以改变。我甚至认为,任何事情,无论到了如何不可救药的地步,其实都是有药可救的。只是,你要找到那药。按老祖宗传下的说法,那钥匙,就在胡家磨坊里,老祖宗称它为木鱼令。
所以说,《野狐岭》仍然是打上了鲜明的雪漠烙印的一部小说,就是说,它仍然是关注人类命运,思考如何超越人类仇恨和罪恶的作品,从这一点上看,《野狐岭》延续了“灵魂三部曲”的主题和思想探索。
灵魂叙事的补课意义
雪漠老师对于生命和灵魂的探索有强烈的自觉,这让他的每一部小说几乎都是有寓意、有境界的作品,我们很容易从中读到象征和超越意味。“灵魂三部曲”是这方面的代表,相比较,《野狐岭》在象征叙事和灵魂叙事上运用了一些新的手法,展示了雪漠老师新的写作经验。
首先,我们从宏观层面来看,雪漠老师对灵魂叙事的坚守在当代文学的意义。有本书叫《罪与文学》,是刘再复先生和林岗合写的。他们从叙事维度的角度考察了近一百年的中国文学,发现绝大多数是单维度的文学。百年来之中国文学,侧重写国家社会的历史,较少关注人类存在、自然存在和超越世俗的存在。所以,中国文学往往有世俗的维度,有社会控诉的维度,但缺乏灵魂的追问,生命更高层次的追问,尤其是超越世俗经验的创作资源,更为稀缺。我觉得雪漠老师的创作在为当代文学提供超验世界的文学经验方面,有一种补课的意义。雪漠老师小说里有大量超越世俗经验的描写,它是对完全脱离了世俗存在的灵魂存在的描写,这不是一般作家能够想到或写出来的,对于当代文学是很珍贵的文学经验。
我们再来看,雪漠老师对灵魂超验世界的描写,经过了怎样的过程和怎样的叙事变迁?
在“大漠三部曲”里,《大漠祭》更多的是对西部乡土生活的悲悯叙事,从《猎原》开始有了对生命追问的视角,对生死的反思比较多。到《白虎关》,这种追问越来越浓烈。在《西夏咒》,则完全跳出了现实生活和地域这个层面,从人类和神性的高度去观照,叙事具有了灵魂才有的宿命通般的自由和神性的悲悯。在《西夏的苍狼》,灵魂超越不仅是一种叙事方法,不仅是叙事的维度,而是作为了小说的主题,整部小说都是在讲灵魂从日常生活的此岸到彼岸的超越。《无死的金刚心》则彻底抛弃了世俗世界,整部小说都是灵魂超验世界的描绘,是很庄严的神性世界。超越不仅是《无死的金刚心》的主题,更是小说的主角,主人公琼波浪觉是求道者、超越者的化身。
我曾在和雪漠老师就《无死的金刚心》的对话中提到过,雪漠老师的灵魂叙事和对于超验世界的描绘对于当代文学来说非常珍贵,具有拾遗补缺的价值,但这些文学经验主要来源于雪漠老师信奉的佛家智慧和二十多年的佛教修炼体验,而这种体验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的,它非常稀缺,必须达到一定生命境界的人才能体验到。所以,我们会发现,对于《西夏的苍狼》和《无死的金刚心》,文学评论界是一种普遍的失语状态。因为批评家现有的理论经验没有办法让他去很好地解读这样的作品。所以,作家自己非常独特、独到的资源,如何转化为小说中的形式和经验,又怎么样以让世人普遍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呈现出来,使读者、评论家、作品和作家之间有一种对话的基础,我想这恐怕是雪漠老师在“灵魂三部曲”之后,要面对的一个创作难题。从《野狐岭》,我们可以看到雪漠老师解决这一难题的一些努力和尝试
易于理解的灵魂叙事
《野狐岭》采用的是幽魂叙事,除了主人公“我”以外,其他说话的人都是灵魂,这是很巧妙的设计,它让小说天然具有了可理解性。因为灵魂本具天马行空的能力,它有五通,由于脱离了肉体的限制,灵魂有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神足通、宿命通,其视角就天然具有了超越性。所以,当幽魂讲述生前一些大事情,如仇杀、纷争、械斗等世俗经验时,经常跳出来故事之外看自己,发一些有超越意味的事后评价和千古感慨。比如他们会说,当时是这样想这样做的,但现在自己早已不这么看了。驼王黄煞神也说,当时自己嫉妒得发狂,伤了褐狮子,但不知道原来这些事都会过去。所以,死后看生前,所有的都是过眼云烟了。站在死亡的终点,用死后的灵魂来看生前的恩怨仇杀,再大的事都不是事了,再大的执着也都可以放下了。这些来自佛教修行的智慧和体悟,由一个个灵魂说出来时,我们很容易理解和接受。
而《西夏咒》中的很多超越性的言语不是由人物自己说出来的,而是由人物之外更高的类似于真理的讲述者说出的,这一至高叙事者的存在,让读者会有一种压迫感。他可能会觉得这些代表真理和智慧的声音是一种外在的、作家自己强加进来的声音。
但是,在《野狐岭》中我们完全不会有这样的感受。所有的智慧体悟、超越的视角、灵魂的声音,都化作了人物自己的感悟,由人物之口说出来,非常好理解。所以,怎么样把作家体悟到的经验转化为读者容易接纳和理解的经验,《野狐岭》在这方面是有突破性的。
比如,关于超越和修行的体悟,主要由修行人马在波的讲述来完成的。马在波身上好像有雪漠老师的影子,但又不像《无死的金刚心》里的琼波浪觉,也不像是《西夏咒》里更高的叙述者“雪漠”。马在波就是很多幽魂里的一个,他和其他人的不一样仅仅是,他有一种向往,所以他对世界的观照与众不同,他总是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比如,在他的眼里看来,杀手是他命运中的空行母,骆驼褐狮子的驼掌是欲望疯狂魔爪的象征,沙尘暴是轮回的象征,野狐岭是求道者灵魂历练的道场,胡家磨坊是一种净土,木鱼令是可以消灭一切仇恨欲望的一种境界。
马在波的讲述让《野狐岭》有一种形而上的意义和境界,但需要注意的是,马在波的讲述并不比别的讲述者高,他的讲述不是对别人的审判。在《西夏咒》里,更高的叙述者会对罪恶、屠杀作出居高临下的审判和谴责。马在波对别人不构成审判和谴责,他只是作为当年进入野狐岭的众多骆驼客中的一员,说出他眼里的野狐岭故事而已,而且他还经常消解自己。对于他看到的不一样的世界,小说也通过别人的视角进行了消解。比如一些骆驼客都认为马在波是个病人,认为他得了妄想症,所以脑子里会幻想出和现实不一样的东西。
马在波自己也经常说自己不是圣者,他说:
“我不是圣者,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我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当成圣者。我只是一个向往圣者的人。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圣者,我努力地向这个方向走,而且是认真地不欺骗自己地走。仅此而已。”
杀手也在消解马在波。杀手说:
“我不觉得你是什么圣者。我只觉得你是个男人。人都说你是个圣者,但你要知道,杀手的眼中并无圣者。杀手眼中只有杀人者和被杀者。”
陆富基也在消解马在波的神圣性,他说:
“以前,我一直以为,少掌柜得的,是一种妄想症。后来,我却理解了他。我相信他是圣者。因为在我被砍了脑袋后的某个瞬间,我见到了他。他的头上有圣光。那时节,我才相信,他是一位真正的圣者。真正的圣者是出世间的,他是远离了空间、时间等分别的一种伟大存在。”
所以在《野狐岭》里,关于凡、圣的表述很有意思。圣不是居高临下的,凡的视角也在消解圣。不论凡圣,都是平等的,谁也没有比谁高明,谁也没有在审判谁。这让至高真理的声音不再具有压迫性,我想对于那些不熟悉佛教智慧、远离宗教修行、对超验世界完全陌生的读者来说,这些将不再有压迫感,不会让人产生抵触,反而会很容易产生理解、认同。
所以我说,《野狐岭》里没有审判者和被审判者,它只有说者和听者,说者众里有人也有畜生,有善也有恶,有正也有邪,有英雄也有小人。在这些人身上 ,正邪不再是黑白分明,小人有做小人的理由,恶人有堕落的借口,好色者也会行善,英雄也会逛窑子,圣者会在庙里行淫,杀手会爱上仇人。没有鲜明的界限,没有高下,没有审判者和被审判者,所以我说,《野狐岭》最大限度地还原了一种众生态,还原了众生的平等与丰饶。
这是《野狐岭》和“灵魂三部曲”在灵魂叙事上的最大不同。“灵魂三部曲”里,超越叙事是作为真理和神性的指引,审判着罪恶和屠夫们,《野狐岭》里没有居高临下的神性指引,神性已化为传说和象征,也没有真理的审视,真理更多通过人物自我的反省和死后看生前的视角带出。各种声音的叙事是平等的,对于圣者的叙事,信者自信、疑者自疑,各随其缘。这也让《野狐岭》在美学上的风格不再是义正词严、法相庄严。它是亦庄亦谐的,经常会插科打诨,有幽默的地方,显得更为亲近、平和。我想,雪漠老师在写这部小说时,或许会有一种跳下供台和神坛的快感,当然这是个人推测。
上期我也讲到过,《野狐岭》具有混沌的模糊美,很像是《道德经》说的恍兮惚兮的境界,混沌中有信、有真,但这种信和真不是居高临下说出来,而是包藏在一片模糊和混沌中,读者可以信者自信,疑者自疑。因此我相信不同层面的读者,即使是对真理和信仰世界、对灵魂和超验世界比较陌生的朋友都能了解它,读懂它。
在听陈彦瑾老师讲解的过程中,听众们在直播间文字框里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有的表示小说很精彩,无分别的平等,每人可以找到自己。有的说雪漠老师在这本小说将最经典最智慧的将世间和世间自然化为一体。有的希望读完书之后,看到读者们汹涌澎湃的解读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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